第一章 父与子
“……爸。”
客厅里，韩江有些艰难地喊出这个陌生的词汇。
韩斌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在已经被啃噬地千疮百孔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韩江埋着头，闷声说道。
老道士教给他许多东西，但对于当年之事却是极少提及。或者说，老道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韩江只知道，当年老道路过**县，发现这里阴气冲天，便赶到了田阳村。
他驱散漫天亡魂，在韩斌的悲痛欲绝中告知他妻子难产而死的罪魁祸首，将韩江带走了。
韩斌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即使二十年过去了，韩斌想到这件事时依旧神色灰暗。显然，他并不想再度揭开这块伤疤。
“随便找个房间住下吧，我去给你找一套被褥。”
韩斌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客厅，也或许是在躲避韩江。
他无法视韩江无家可归而无动于衷，却也无法忘怀妻子的死。在面对韩江时，韩斌心中或许还带着一些恐惧。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一出生就招来鬼怪的小子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什么怪物伪装的。
片刻之后，韩斌抱着一床被褥放在客厅的椅子上，转身进入房间。
韩江长叹一声。
躺在床上，韩江怎么也睡不着。
四下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至于黑暗，韩江早已习惯了。
他在等待着跨越这一天，等待着子时的结束。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江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件事的到来，白天那目睹世界的瞬间，让韩江感到惊艳。
原来，这个世界是有色彩的。
他能够知道身边一切事物的形状，却偏偏无法拥有它们的美丽。而只要度过这最后的一个时辰，他将拥有整个世界。
砰砰……砰砰……
韩江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嗡地一声，韩江心弦绷紧，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子时已过！
尽管没有时钟也看不到时间，但韩江无比确定！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抓住蒙住他的眼睛二十年的封灵箓。
“出息！”
韩江暗骂一声自己，强行按耐住抖得厉害的双手，揭下封灵箓！
漆黑的房间让韩江避免了再度被刺痛双眼，但他依旧在黑暗中兴奋地打量着四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
好一会后，韩江神智一阵恍惚，感到天旋地转，身体轻飘飘的。
但很快，这股奇妙的感觉便消失了。
阴神出窍！
韩江心中感到一阵后怕。
修行者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灵魂足够强大便能离体云游于天地之间，此称之为阴神。
阴神出窍，能够更加贴近天地，感悟天地，那种玄妙的感觉无法付诸于口，直让人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据老道所说，古今往来，超过九成的得道高人最终都因为迷失于其中，最终肉身腐败，成为天地间一孤魂。
这也是为什么老道要用封灵箓蒙住韩江双眼的原因，若非如此，恐怕韩江的灵魂早已从眼睛这扇灵魂之窗逃逸了，剩下一副躯壳。
至于为什么韩江是天生阴神，老道也给不出答案。这个问题，只能靠韩江未来慢慢摸索了。
空荡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韩江却是怎么也看不厌烦。
直到天边破晓，韩江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着窗外的天色，韩江的嘴角微微勾起。
清晨，屋外的动静将韩江唤醒。
即使破晓后才睡下，韩江依旧精神饱满。
他走出房间，看到厨房中韩斌正在准备出摊的食材。
听到脚步声，韩斌抬起头来。
当看到韩江眼前那条奇特的黑色绸缎不知所踪，韩斌惊讶地张了张嘴。
“可以揭下来了，师傅吩咐的。”
韩江解释道。
韩斌点了点头，又低下头不再看韩江。
韩江有些无奈，他与韩斌的关系不像是父子，像是陌生的房东和租客。反倒是他与老道更像是父子，就连韩江的名字也是老道给他起的。
韩江心中开始考虑起离开田阳村了，他相信住在这里不止他不自在，韩斌更不自在。
等到韩江在厕所刷完牙回到客厅，却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煎饼果子。
韩斌依旧沉默不语地准备着，韩江看着他沉默片刻，在餐桌前坐下，决定不再客气。
就当是，自己二十岁生日的礼物吧。
一个煎饼果子还没吃完，韩斌便带着准备好的食材离开了。
韩江刚咽下嘴里的食物要开口，但看着韩斌急匆匆的脚步话语又堵在了喉咙里。
吃完，韩江走入厨房，将韩斌还未清洗的厨具全都清洗干净了。
他离开了这座房子，有心想要把门锁上，可左右都找不到锁头。
或许韩斌平常离家也从不锁门，至少在韩江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屋中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除了一台十几年前的古董冰箱，或许收破烂的会感兴趣也说不定。
乡下的空气不如山上清新，但要比县城舒服许多。韩江不喜欢**县城，不管是那里的空气还是那里的人，谁让他下山抵达县城后只接触到了林家的人呢。
韩江贪婪地观察着所看到的一切，将所有景象都牢牢记在脑海中。
悠闲的乡村在清晨很安静，偶尔会有米香从人家的门窗缝隙中飘出。
有的屋内传出夫妻争吵的声音，有的屋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富有生活气息。
韩江脚步轻快，心情愉悦，连带着心中的迷茫都被冲淡了不少。
此时，路边的一户人家房门打开。
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从中走出，韩江认出了这是昨晚车上的乘客之一。
男人看到韩江，却是脸色大变，见鬼了一般缩进屋内，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韩江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紧锁的房门。
这些人，还是将他当成了骗子吗？
韩江摸不着头脑，继续沿着这条大道走着。然而，一路上所有村民见到他都是神色惊恐，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