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羌野军就在安道城外，虽说按照谈判他们当暂时不会进城，可外族人所言之可信度又有几成？将军之策，实属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但凡有任何其他办法，将军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险，这些末将都懂，可眼下这样的局势，大燕只是暂退，羌野也根本无法信任，真乃前有狼后有虎，我玉汉军危矣。还请……”
张平说到这儿，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睛望向了林然苍白的脸色，又接着将目光移到他搁于榻上的左臂，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咬咬牙说了下去：“还请将军早作打算，想一良策，保住我将士们还有城中百姓啊。”
池沐快速转动着脑子，初来乍到，他清楚不能随意插话，因此只是夹在两人之间，摸清楚了玉汉当下的情况。
林然的仆人怀成下意识地看向张平，他本是个侍从，伺候人的，按理决计是没有资格在军中插上一句嘴，但他亲眼目睹了这位铁骨铮铮的忠臣良将跌宕起伏的半辈子，此刻他就如一匹身经百战但已经暮年且伤痕累累的战马，跟这满目疮痍的破碎山河一般，跟这前途未卜的玉汉国祚一般。
怀成看着不住咳嗽却仍蹙眉思索的林然，再用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立于一侧的张平，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张将军，老爷重伤未愈，天色已晚，恳请张将军体谅，容老爷休憩，要事明日再议当是不迟。”
张平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一个侍从也敢开口反驳。未待他想好怎么接下这句话，听得林然的声音响起，明明还透着虚弱，却带着义正言辞的凛冽，含着令人胆颤的威严。
林然道：“怀成，你下去。张将军所言乃军国大事，岂可因我一人之故拖至明日再议？几千将士，数万百姓，一座安道城，我玉汉之国运……”他虽说已年过半百，身负重伤，且刚刚从死牢中走出、经历令世人皆胆寒的恶战，但眼神里却依然闪着一种明亮的光芒，传递出一种坚定的希冀。
池沐正好抬起头，恰好与这样的眼神撞个正着，一瞬间有些怔愣。在现代社会，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
真是无死角的全景体验啊。
他愣神的功夫，耳边已经再度响起林然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张将军，都系于你我肩上。你方才所担忧之事，我也早有预料，羌野固然不可信，可眼下，若是不豁了出去赌一把，只怕现在燕军已经攻破了锦尊城。如今羌野屯兵安道城外，燕军必然要想法与其交涉，而燕军统帅楚则与羌野军统帅赫连玉有杀兄之仇、夺妻之恨，此事世人鲜知。若按常理，羌野必不肯卷进来，只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羌野王新丧，新王年幼，赫连玉成了摄政王，一揽朝中大权。他心胸狭隘有勇无谋，必然将私仇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所以一旦将楚则统军一事告知于他，他必会被仇恨冲昏头脑不顾一切领军来讨。世间熙熙攘攘，利益关系最是脆弱，唯有仇恨，最难瓦解。故我玉汉暂可得以喘息，你明白吗？”
张平像是不服，但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池沐看着他这种表情，判断出林、张二人之间并不信任彼此。
见张平不语，林然再次开了口：“张将军，这几日来因为大战，你我二人竟没有好好地说说话。我是从死牢里特赦出来的人，吊着一口气为国拼这一次。将军出身名门望族，年纪轻轻屈居我副位，为国只身面对虎狼外族，将军之才之功，远大于然矣。”
池沐面上划过一抹了然，心道：“就算是在战火纷飞的古代，人与人之间的漂亮话还是不能少说的。”
见张平偏下头不语，林然便友善地看了池沐一眼，浑厚的声音里充斥着温暖和善意：“池将军，既然到了帐中，若是不急着歇息，可否赏脸与我二人共进晚膳？”
他这一句出口，意味着不予张平拒绝的机会。
池沐点点头，拱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眼前的框里没什么变动。
怀成摆好碗筷铺好席子，便要去搀扶林然。林然却摇了摇头，步伐缓慢中透着一丝沉重。张平跟在后面无言。
待三人坐定，怀成转身离去之时，林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怀成，烦劳你告知将士们，夜深了，都好好休息吧。今夜不会生变。有我和张将军在。”
“是。”怀成转过身，微低着头，他的眼角已渗出了泪花，他不敢再说一句，怕暴露了哽咽的声调，快步走出帐去。
待怀成出得帐去，林然伸出右手拿起桌上的军刀，为张平切下一块马腿肉。张平忙半坐起来，道：“将军，应当由末将为您布菜。”边说边想要阻止林然。
林然却依旧温和地笑着，按下了张平的手，不紧不慢地将马肉递过去。
张平只得伸手接下。
池沐动了动头，想看看视野框里有没有什么动静，比如窥探一下别人的心理活动之类的。但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好家伙，一点外挂都不给啊。
池沐皱了皱眉，目光出神地看向林然略有些发抖的粗糙手掌和矮桌上的菜肴。
说是菜肴，其实并无半点菜叶，只有一点见不到米的粥糊和一只烤得发焦的马腿。
是了，池沐暗想到，如今老弱伤残的玉汉军已是强弩之末，强行做着困兽之斗，被大燕围着城，羌野死死地盯着，真是连杀出城的半点可能都无，为了充饥，只能杀掉马匹了。
这样的场景，历史书里也不少见。
“来，池将军，吃吧。”林然又为池沐割下一块。
池沐伸手拿起马腿，试探地咬了一口。完全是实打实的肉感，没有半点虚假，腥味混杂着烧焦的糊味呛得他猛咳了一声。他还以为八成是一堆代码像素什么的。
林然对着张平微笑，语气却是不同之前的严肃：“张将军对目前之局势，有何高见？”
“有亡国之危。若是以棋局而喻，无异于死局。”张平淡然回答。
“将军坦率。我幼年时，也常常与祖父对弈。黑子白子，一张棋盘，正如今日之燕汉两军。只是我对将军所言并非完全赞同，在然看来，目前尚不到死局那一步。只要我锦尊帝都仍在，宗庙社稷仍存，就依然有转圜之地。”林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请玩家注意。”伴随着几个大字的出现，一个任务框在池沐眼前弹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字：任务开启。请玩家找出破眼下之局的方法。
没了。
一点提示都没，就这么一句话，就没了。
“？？？逗我呢？”池沐满头黑线，有没有搞错啊？上来就让我破这种跟死局无异的局，我要是输了，是不是就可以在这鬼地方无限轮回下去了？
他扶额，他闹心，他想骂人。
从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这种局恐怕只有自己的偶像诸葛亮有办法破得了。
“提醒：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一个时辰为限。”“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又开始了。
“还有倒计时？！”池沐下意识站了起来，脱口而出。
“池将军？”林然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啊…哈哈，没事，我…我腿麻了。”池沐连忙捂住嘴，又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腿，平复了一下心情。
张平倒是没理他，开口道：“此地距锦尊只有不到二百里，大燕已占了我一州五郡六十一座城池，而我玉汉国土只两州耳，国都一破，剩余一州不战自败。大燕和羌野皆是狼虎之军，安道城已无能战之兵，锦尊城也只有几千御林军，剩余几万军队正在南境提防南滇，只怕一妄动南境便也不保。我绞尽脑汁，实是想不出破掉危局的法子。”
他咽了口唾沫，又接着道：“不瞒林将军，我听得消息，此前朝中主战派现已纷纷倒向主和派，甚至劝陛下献城投降，恐怕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无可挽回了。将军，如若再这样下去，我等被召回也只是这两日的事了。”
张平一口气快速地分析完，手里紧攥茶杯，猛地灌了几口，再恨恨地猛搁于桌上。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尽管极力克制，声音已抖了起来。
林然摸了一把胡须，眉间出现了一个“川”字。看来他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强势突围肯定是不可能了。死守被破城也肯定只是时间问题。林然之前叫了羌野来，是为了要把战局搅乱，分散大燕的注意力。只是虽然得了一时喘息，接下去却不太好办。”池沐双眼盯着马腿肉，脑子里已经利用历史功底快速分析起来。
“那么也就是说，眼下要彻底保住安道城，只能是豁出脸去，死死地把羌野跟玉汉绑在一起了。如果怀疑羌野，或者不立刻去讨好做表示，完蛋只是时间问题。”池沐拖住下巴，做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