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宋终结者》陈六 唐军完整版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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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北岸,与紫金山遥望相对,是去年冬天才修建好,又刚成为寿州州治的下蔡城府衙。作为临时行在,戒备森严,不时有文吏将佐行色匆匆出入其中。门口的殿前司班直禁军认真的查验入府办事人等的腰牌信物,不敢半分疏忽。韩立坤的两个随从留在门房,与刚刚下值的禁军们东拉西扯说着战事。

一个随从坐在面对院里的窗边,以便随时能看到韩立坤出来。一面听一个军士眉飞色舞的说:“俺那晚跟着陛下急奔200里到了涡口,唐军吓的到处跑,无数船只在河上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们一路砍瓜切菜,杀了个痛快,足足有万人…”

一个军士打岔说道:“老林,你又胡说,紫金山上十几个寨子能有多少人,三月三日那天,先是咱们都指挥使攻破了几个寨子,斩杀俘虏就有数千,接着敌军吓破了胆,晚上来投降的就有一万多。第二天,剩余的寨子都被攻破,连南唐领兵的大将许文缜、边镐都降了,谁还能聚起那么多人。”

老林也不生气,反问:“那你说多少?”

“不过数千罢了。”

“数千就数千,反正杀了个痛快。那帮船上的人都傻了,挤在一起逃都逃不掉,正好便宜了咱们。好家伙,足有几千条…”他看那人笑着摇头,又改口道:“足有几百条。船上粮食,钱帛,兵器多的数不清,老子活了这么久,没见过那么多的粮食。咂咂咂,给我一条船,一辈子也吃不完啦。”

那人又调侃:“老林,你为啥不要一条装满钱帛的船,岂不是几辈子都富贵了?”

老林谦虚的说了一句:“唉,我的功劳没那么大啊。”

众人笑了起来,都说老林不贪心。

老林继续说到:“只不过没想到,南唐这些大将个个怂包,寿州城里的刘仁赡一看援军没了,自己也快不行了,直接就向官家递了降表,倒省了力气。可惜南唐的那个皇帝,白白耗费了数万兵马和许多钱粮,还建起那么多的营寨,不过十几日就败的一干二净了。咱们大周百战百胜,这可没胡说吧?张大官人?”他看着那人。

张姓军士不理他的调侃,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那刘仁赡可不是个怂包,听说他把自己怯战想要投降的儿子都给一刀斩成了两截。,要不是得了重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再说,这寿州前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官家两次亲征才拿下,胜的也没那么容易。但这话却都不能说。

得到了同伴的认可,老林虚荣心大涨,又说道:“这几年咱们唐百战百胜,下一次,说不定就打到江南去了,听说江南富的很,稻谷一年能熟三次,天天有米吃。而且江南的女人一个个娇滴滴的能捏出水来。等我发达了,一定在江南置一座宅子,养两个小娘子,天天给我做白米饭吃。”

韩立坤的一个随从听了忍俊不禁,打趣道:“光让小娘子做饭岂不可惜?”

老林说道:“你以为我傻么?白天做饭,晚上的事能告诉你吗?”众人哈哈大笑。

张姓军士笑着说:“恐怕一时半会你的江南小娘子给你做不了饭。”

“为何?”

“这江北还有十州在南唐手里,自然是先要取了。”

老林大咧咧的说:“那就等占了这十个州也不迟,我老林等得起。”

“那时候恐怕就要北上打契丹了。你倒是可以娶两个契丹婆娘,天天给你炖羊肉吃。”老林问道:“江南花花世界不好吗?为何要北上?听说那契丹人都不洗澡,身上腥臊的很,哪里比得上江南的小娘子。”

“你没听过王学士的平边策吗?”

“王学士我晓得,平边策嘛,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张姓卫士知道他是个不通文墨的人,加之军国大事闲聊尚可,深谈却不妥。笑着道:“以后再同你讲”。

韩立坤的那个随从说道:“只怕到时候契丹婆娘衣服一脱,你就不管不顾,忘了江南的小娘子了。”

老林听了也不生气,倒是嘿嘿一笑,说道:“米饭要吃,羊肉也要吃啊。”众人又是大笑。

老林转过头来问韩立坤的随从:“这次你们都指挥使又要升官了吧?”

韩立坤的两个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将军此次为何急匆匆来觐见官家,但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肯定不是好事。打着哈哈应付了过去,看着窗外热闹的院子,不知道自家将军正在跟官家说些什么。

府衙并不大,是在原来县衙的基础上修建的,不过是个三进的院落。第一进人来人往,大小军吏忙着各种战事收尾的杂务,统计人员物资的缴获,核算损失和伤亡,当然还有功过,像一颗颗零件被章程军规驱动运转着。第二进的院落却罕有人声,只有被前院的吵闹惊来的鸟雀喳喳啾啾叫个不停。

院内守卫的禁军一个个顶盔贯甲,屏气敛声。临近二堂的几个人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堂上隐约传来的声音,毕竟,堂堂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八卦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听的,回到东京,赌钱喝酒,或者跟浑家亲热的时候也便有了谈资。

堂上,韩令坤五体投地,兜鍪扔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落在青砖之上咚咚作响,鼻涕眼泪横流。

“干预有司,贪赃枉法!卖私酒!侵夺他人田产!你老子缺那点钱财吗?竟然还敢假传诏令,哄骗朕的御史,好大的胆子!”

“啪!”

一个茶壶被摔到了地上,韩令坤的脸被碎片划破两道,慢慢渗出血来。

“陛下,陛下。臣父确实有罪。臣不敢替他分辨半分,惟愿以身顶罪,替父受刑,以报养育之恩。”韩令坤按着赵普教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有心说其他的,也被吓的组织不起言语,只是一再磕头痛哭。

一个身着黄色便服三十多岁的男子立在桌后,牙关紧咬,怒目圆睁,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正是关照期盼的大粗腿,大周皇帝郭荣。看着韩令坤眼泪鼻涕鲜血混杂在一起,可怜兮兮的样子,哪里像是杀敌无数,征战沙场的大将。

拍了桌子,摔了茶壶,又骂了一通,怒气总算消了一些。郭荣长呼一口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以手抚额,略显疲惫,大胜之后的喜悦也被这桩龌龊案子给冲淡了许多。

“率汀,你说吧。”郭荣没有理睬韩令坤,而是问起站立一旁,负责查办此案的殿中侍御史率汀。率汀转身向郭荣行礼,面无表情的说到:“启禀陛下,韩伦其罪已查明无误,依律当退回侵占财物、抄没家产,其人当弃市示众,以儆效尤。”

“陛下!陛下!臣母早亡,是阿父一手把我带大,父债子偿啊,父债子偿啊!臣愿替父领罪,替父领罪啊!”韩令坤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的磕头大哭,脸上的伤口迸裂,流的血更多了。

“别嚎了,你老子还没死呢。”

韩立坤强忍着收住了声,伏地低头。

郭荣沉思了一会说到:“率汀,抄没韩伦家产,退还苦主,若有不够的韩立坤出。韩伦罢去所有官爵,发配沙门岛。”

“是。”率汀低头奉诏,缓缓退下,找随侍军中的中书舍人起草诏书去了。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韩立坤大喜过望,又是一阵磕头,脑门都肿了。

“下去吧。”郭荣挥了挥手,又扔下一个帕子,“擦擦脸。”

“是。臣…臣…”韩立坤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爬了过去,拾起帕子,也不顾疼,胡乱把脸擦拭了几把,放下帕子,起身慢慢退去。自有内侍悄无声息的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郭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韩伦是个混账,仗着儿子主政陈州时无恶不作,聚敛无数,惹的天怒人怨。韩立坤倒是有孝心,替父领罪?哼,感动了他也刺痛了他。他何尝不知除了韩伦,还有在洛阳的王溥、汪晏、王彦超等将相的老子,当然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却只能唤作舅舅的柴守礼恣意妄为,骄横无度。可他又能怎样?既不能见面,又不能尽孝。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天下人都可以尽孝心,独独他这个皇帝却不能。饶韩伦一死,是给手下大将一个面子,多少也是因为他的话有所触动,一时心软了。

过了良久,郭荣才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一扫而空。睁开眼睛,看到桌案上一对玉雕狮子镇纸,神情舒展了些。这是原来寿州府衙书房里的藏物,被人缴获后送到了他这里。狮子不大,胜在雕工细腻,他拿起一只母狮,看着她足下四脚朝天玩耍的小狮子,憨态可掬,惟妙惟肖,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意,带回去给四郎儿玩,他肯定高兴。

“官家,向训求见。”一个中年宦官进门来报。

“宣。”郭荣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见过陛下。”徐州节度使,兼淮南道行营都监的向训身着朱漆山文甲,迈步进来,向郭荣行了个军礼。

“免礼,坐。”

与对待韩立坤的态度不同,向训是太祖郭威身边的心腹重臣,一向刚勇果断,足智多谋,在他继位以来以来也是忠心耿耿,屡立奇功,更是在去年淮南战事胶着,局面不利时,果断提出放弃好不容易占领的扬州,集中兵力攻打寿春。他这次亲征能够如此顺利,十几天就攻下寿春,向训功不可没。

“可遇到韩令坤?”

“遇到了。今日他急急忙忙的来向我告假,说家里有事要求见陛下。我看他不想说,又是家事,就没问。方才在城门碰到了他,额头也肿了,眼也红了,脸上还带伤。因是在马上,周围人又杂,不便多问,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向训答道。

“他没什么事,是他老子的事犯了,来找我求情。”

向训一听是这种破烂事,没往心里去。向郭荣说道:“陛下,自从诏令张榜广布以后,远近不少避难的百姓纷纷归家就舍,不过几日,寿春城内外聚集的人口已达数万之多,还在不断增加。下蔡还有江北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只是隔着江,没有寿春多罢了。可因为战事,加上盗贼四起,这些人家无余粮,虽然天气日暖,衣着尚不足虑,可这吃食无继,是要出乱子的。”

郭荣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可依照显德二年正月的诏令分派田地,有了田,人心就稳了,人心稳了,就不会出大乱子。今日就把这道诏令发下去,你也要盯紧些。有了田地,又没了盗贼的侵扰,这些人安定下来,以后就不愁粮食。至于眼下…这次战事比预想的顺利,不日就要撤军,军粮省了不少,在涡口又缴获了南唐的粮船。我再发一道诏令,除了在涡口就地存粮以备将来之外,让尹日就开仓放粮。”

“陛下仁德,臣一定向寿州百姓言明,这南唐倒行逆施,不得民心,早晚是我们大周的釜中肉,盘中餐。”

郭荣点了点头说道:“南唐、蜀、南汉还有其余各地均不足虑,只要全取了淮南,没了后顾之忧,由得他们折腾。重点还是在北面,不收复燕云十六州,始终是心腹大患。”

向训站了起来,向郭荣施礼,认真说道:“陛下雄才大略,深谋远虑,臣远不及,惟愿追随陛下,扫清胡虏,涤荡神州。”

郭荣笑了笑,“怎能少得了你。攻克一个寿州花费日久,消耗甚大。你在这里第一要安民心,第二要整军备,第三要灭盗贼。等秋税收取完毕,今年冬天朕还要亲自来,就有劳你在淮南多待些日子了。”

这就是军令了,向训立刻躬身道:“臣谨奉诏。”

向训离开后,郭荣望着他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唤来随身内侍,命其寻人写开仓放粮的诏令。接连处理了几件事,觉得屋里有些憋闷,便走到院中活动着筋骨,平缓一下大战之中积累的紧张和压力。

几声鸣叫在头顶响起,郭荣抬起头,一只落单的鸿雁落入眼帘,鸣叫着寻找伙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陈胜的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理解自己,能支持自己呢?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鸿雁,虽形单影只,却奋力向前,心思随着那身影展翅高飞,翱翔天际。

那孤雁并不理会这天下最有权势人之一寄情在己,她只是不停的飞,掠过了抬着尸首的马三和小五,掠过了四处凑钱何马面,掠过了一脸狼狈却笑意满面的韩立坤,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向北,飞越下蔡、飞越淮南,从汴京上方穿过,从中原大地穿过,度过了周辽边境之间的无人水泽,度过了被契丹占领的幽燕重山,偶尔遇到水草丰茂之地才盘旋着下来,一边休息觅食,一边寻找自己的同伴。

“嗖!”一支箭从她身边掠过,孤雁张口丢掉了刚刚抓到的鱼,扑棱着翅膀踩着水面掠起,那鱼儿侥幸逃脱,掉到水里迅速摆着尾巴潜到了水底。孤雁鸣叫着惊慌攀升,又一支箭从她脚下穿过。越飞越高,稍觉安全后垂头看去,第三支箭歪歪斜斜离她还远,便折头向下,掉入水中不见浮起。

那射箭的人身着龙袍,头上光秃秃的,只在左右两侧留了一缕头发,带着一个各色宝石所做的金箍,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三箭不中,他把手中的弓扔到地上:“谁拿来的弓?”

“陛下,奴婢带来的,这是陛下常用…啊!”话还没说完,那人从一旁侍卫的腰间抽出刀来,砍到了答话人的脖颈,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青青芳草。大辽皇帝耶律述律毫不在乎的扔下刀,头也不回,对着身后微微闭目不忍看这惨状的一位大臣说到:“那两个汉儿皇帝自己打来打去,又远在淮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大臣睁开双眼,视线避开地上那捂着脖颈还在挣扎的侍从答到:“陛下,据细作所报,那周国皇帝自从让人淘汰侍卫亲军,又从各地选用壮勇敢战之士,组成了殿前司,禁军人数虽未增加多少,却更精锐。最近二次亲征淮南,征讨唐国,那唐国皇帝屡次求和都不答应,可见周国皇帝所图非小。”

“臣觉得他早晚会北上攻取燕云,应早做打算才好。那唐国皇帝也曾数次派人从海上向我大辽求援结盟,南北夹击周国。臣听闻周国想占了江北淮南全地,一年之内势必再次南下,不如多派细作打探,再传令北汉,一旦周国再次发兵,与唐国交战之际,分东西两路出兵,自燕、云二州南下,必可重创周国。”

耶律述律打了个哈欠问道:“高枢密,你随太宗去过中原,进过东京。太宗临死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臣…”

“太宗坐了汉家皇帝的宝座,从东京城出来,临死前一月跟你说,我在契丹的时候打猎吃肉高兴的很,自从到了汉地,一直闷闷不乐,要是能回到本土,死亦无憾。”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吧?”

“臣有罪。”

“起来起来,你有什么罪?太宗又不是你杀的。不过你要是再让我去打汉人,抢汉地,我可怕跟太宗一样回不来了。汉地冬天也不暖和,夏天热的难受,还不能养牛马,哪里比得了这里?由得他们自己打去。便是那燕云十六州,不也是汉家的地方吗?又是白得的,若是他们有本事打下来,还了他们又有何妨?难得今日你来,别说这些了,陪我打猎喝酒岂不痛快?来人,上酒。”

大辽国南院枢密使高勋暗自叹息,从此再也不敢提南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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