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凡和老鸡头在宣化城逗留了一些时日，不为别的，春节马上要来了，燕平凡有些想父母，但是咬咬牙没有跟老鸡头说出自己的心思，只是说，师父啊，我娘说，春节是大节，要守岁的，守完岁，才能岁岁平安。
老鸡头看了燕平凡一眼，颇为不易地认同燕平凡的想法，便在城南的一处破道观里住下，准备在此守岁。
除夕那天，中午下了一场小雪，道观门口的泥路上一片冰碴子。
燕平凡跑到城里铺子上，买了几张大红的对联和一个大大的福字，和好浆糊，将对联贴在观门的门上，进入观门入眼的正中央廊柱上，倒贴上那个大福字。
燕平凡喜气盈盈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良久，燕平凡心道，还是父亲贴的对子要正一些。
下午，燕平凡跑到城南小湖边，折了几株桃枝，在道观门后塞了两株，在道观三清神像后面各放了一株，在自己的地铺旁边放了一株，在师父的地铺旁边塞了两株。
塞完，还心心念，桃神保佑，新年里，诸邪辟易！
傍晚，燕平凡本来想拉着老鸡头去道观外，烧些纸钱，回馈自己家祖上往年的荫护，转身想想，还是算了，自家的师父是老神仙，哪有神仙烧纸钱求神仙告仙祈的？
燕平凡烧完纸钱，学自己父亲一样，祷告列祖列宗保佑，列祖列宗保佑！
燕平凡又从怀里掏出一挂鞭炮，用香捻点上，捂着耳朵跑进了道观里，边跑边喊，“师父，放炮了，岁岁平安！”
老头子歪在三清神像脚下，一口酒一口酒地灌下肚，有些嫌弃地看着少年，心道，真没意思，师弟当年定下什么破节气，麻烦死了，不过，这过年吃饺子倒是滋味不凡，俗世里常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挺有意思，嗬，这小子啥时候下饺子？
“喂，小平凡，什么时候吃饺子？”
老鸡头有些醉意朦胧，屁股慢慢崴在三清神像脚下，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搭在神像底座上。
燕平凡看着直皱眉头，用陶先生教的词，这叫为老不尊。
燕平凡没好气地说道:
“师父，你先把腿放下来吧，这样是大不尊的，以前村里有个孩子，骑在土地爷爷庙上，第二天就飞来横祸，被一条春柳抽崴了嘴！”
当年，涂里村有一个半大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癔症，坐在村西头的土地庙上，神采跋扈地指挥一众小子，朝自己朝拜，第二天，路过村边一棵老柳树，春风骤起，一条新柳，不偏不倚地抽在孩子的嘴上，嘴巴歪了半天，这件事也被当作村里大人教导孩子的反例。
“呵呵，徒弟教训的是！”老头子抬头看了身后三清神像一眼，慢慢地将屁股和腿从托座挪下来，改成斜躺的姿势歪在神像脚下。
然而，天地有心，祸从口出。
只见天地一阵轻微抖擞，一个青衣的老头，胡子拉碴地出现在道观的院子里，老头须发灰白，面相厚实，跟燕平凡的父亲燕三有些神似。
燕平凡心道，自己真是乌鸦嘴，现世报啊，这不三清老爷爷就派下老神仙下来惩罚师父来了！
本来喝的迷迷瞪瞪的老鸡头，忽然睁开眸子，对着院子里的青衣老头，神情冷漠地说道:
“打架还是喝酒？”
青衣老头深深看了燕平凡一眼，浑浊的眸子里难掩喜悦之色，转头对着神像下的老鸡头道:
“都不是，来吃碗饺子，可以不？”
燕平凡站在廊柱旁，不置可否，这绝对是一位老神仙，比自己的师父更像神仙的老神仙，这凭空出现难道不是仙家手段？
不过，看样子，老神仙并不是下来惩罚自己师父的！
“打架欢迎，喝酒欢迎，吃饺子没你的份！”
老鸡头塞好酒葫芦，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样。
“老东西，下饺子的人都没说话，你放啥狗屁？”青衣老头张嘴大骂，他是不想跟这老东西交手。
“虽然按道理你是有资格承接这孩子的一份孝心，谁让你当年放手，现在这里我是小平凡的师父，我说了算，你不行！”老鸡头依旧神情冷漠。
“哎，……孩子，我能否吃碗饺子？”青衣老者不再跟老鸡头纠缠，转头慈祥地看着燕平凡。
燕平凡有些为难，涂里村的风俗是热情好客，然而，这青衣爷爷貌似是老鸡头的对头，听师父的话，是不欢迎这位爷爷的。
燕平凡犹豫再三，最后咬了咬嘴唇，“爷爷，你过来吧，不过，你要帮我烧水！”
老鸡头听完，心中暗叹一声，终究是血浓于水！
青衣老头听完，顿时乐呵呵地转身，屁颠屁颠地抱起角落里的干柴，嘴里囔囔道，“好来，好来！”
却不知青衣老者的眼角，簌簌掉下两滴浑浊的眼泪。
青衣老者不断地往锅底加柴火，俗话说，开锅的饺子冷水的面，沸水下饺子，出来的饺子才饱满，燕平凡站在一旁，看着锅里的水沸腾，便小心地将牛皮纸里的芹菜猪肉馅饺子，一个个送进锅里。
老鸡头仍然躺在神像脚下，一口一口地咽着小酒。
“孩子，你叫燕平凡？”青衣老者一边添柴，一边慈祥地看着平凡。
“嗯，我叫燕平凡，燕子的燕，平凡人的平凡！”燕平凡抖了一下牛皮纸上的面渣子，十分有礼貌地回答老者。平凡人家都是省吃俭用，一丁点的粮食都不愿意浪费。
“好好，平凡人，平凡人，好名字！”青衣老者突然神情黯然，低下灰白的头颅，不再看燕平凡。
“世界上最难得的便是平凡人，平凡心，有些人不懂罢了！”老鸡头突然朗声说道，好像伤口撒盐一般。
“老东西，彼此彼此，你又懂个屁！你小弟还被锁在碧游岛上，幸灾乐祸个屁！”青衣老者抬头面露讥讽地说道。
“滚，要不打一架？”老鸡头好像小狼狗被踩了尾巴一样，脸上暴怒说道。
“呵呵，今天只来吃饺子！”青衣老者低头继续添柴，完全不理会老鸡头的挑衅。
燕平凡听着两个老头跟小孩子打架一般吵闹，心中一顿鄙视，这神仙的世界也是跟我们涂里村一样，只过嘴瘾，干打雷不下雨，尤其是青衣老爷爷跟涂云鸿一个德性！
燕平凡也不劝架，等到锅里的饺子翻滚起肚皮，燕平凡用漏勺将饺子盛了三碗，平凡的碗里十个，青衣老者的碗里十一个，老鸡头的碗里比青衣老者多一个，圆嘟嘟的十二个饺子！
燕平凡一只手端着一碗饺子，在庙堂里的破桌子上放下，嘴里喊道，“吃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