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凡自从从那位磨刀人手里获得一块磨刀石，整个夏季都一直在研究它。黑色纹理的石头，光滑坚硬无比，凹凸的磨面，一看就是承受了许多铁器的砥砺。
燕平凡经常在门口的桑树阴凉里，坐在石碾子上，一看就是半天，用燕平凡母亲的话说，就是魔怔了，能看出个花来？
燕平凡也的确从这块磨刀石里看出来一点东西，一把黑色的玄文小刀，就是隐约在那石头里，好像矗立在山巅的巨松，迎风便要劈下一刀。
燕三看到老神在在的儿子，心中却是有些悔恨，当初自己怎么就开口应下呢，是福还是祸？
看了半个夏天的磨刀石，直到有一天，平凡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手持一把黑铁玄刀，刀上金色篆文闪烁，燕平凡大喝一声，劈出一刀，万层云墙被一刀为二，又是一刀，身下的青冥海碧波翻腾，一条不见边际的沟壑直透海底，燕平凡觉得还不过瘾，又要祭出一刀，劈向耀眼晒屁股的烈日，便被母亲一巴掌拍起来，太阳照屁股了，还睡？
这一梦之后，燕平凡决定打一把刀。
正好入秋是父亲开炉打铁的时日，庄子里的农具几乎都要拿到燕家，重新回炉铸造一遍，往年，这些时日，燕平凡一直给父亲打下手，今年便心思借机给自己打一把刀，跟看到的那把一样的刀。
燕平凡将想法告诉燕三，燕三盯着平凡看了半天，良久一声叹息，“随你，你自己打，我不帮你！”
本来紧张兮兮，怕父亲不答应的燕平凡顿时蹦跳起来，不用你帮，我又不是不会。
入秋后，燕平凡随父亲叮叮当当打了十几天的铁具，村里大小的铁具几乎都重新铸造了一遍。
一天下午，秋蝉悲鸣，凉气丝丝。燕平凡喊来涂玦岩，让他在旁边给自己烧火添碳。
燕平凡系上父亲的猪皮围挡，系绳绑在胸前，煞有其事地拿起自己专属小锤，叮当当地敲打起烧红的铁块。
几个半大的小子，还有涂丫蹲在墙角的石块上煞有其事地看着，旁边还有燕平凡的父亲，燕三吧嗒吧嗒地瞅着旱烟，就像一只老鹰鹫观看鹰崽子初次觅食一般，也是煞有其事。
燕平凡的手劲很大，一锤子下去，通红的铁块被砸的火光四射。几十锤下去，铁块已经被辗成两尺的长条。
他娘的，还真挺累人！燕平凡力有不逮，喃喃道。以前平凡只是帮忙在一旁架柴烧炉，心情好的时候，帮忙轮上几锤子，所以，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燕平凡忽然想到，前些年，村子里的汉子从山里向外运梧桐，好像到难走的拐角，都一齐吆喝嘿呦嘿，顿时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嘿呦嘿，嘿呦嘿！”燕平凡轮起小锤接着往已经变青的铁块上砸。在一旁烧火的涂玦岩听到一愣，嘿嘿一笑，也跟着嘿哟嘿起来。
皮肤比燕平凡还黑的涂末，跑到燕平凡跟前，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老大，这不跟咱们在小溪边过家家，各自发功时候喊的一样嘛！
“大叔，平凡哥能成不？”涂丫双手托着下巴，已经盯了一个时辰，显然是累了，还是很关心地问道。
“嘿嘿，你青姨正好缺根烧火棍！”燕三若有其事地回答。
稚嫩的丫丫看了一下平凡哥钳子里的铁棒，又想想烧火棍的模样，顿时莞尔，原来燕大叔也会开玩笑。
“来来来，都停下来喝水！”平凡的娘从屋子里端出几碗开水，摆在石台子上，拉过涂玦岩和燕平凡。
“你也真是的，你帮他敲几下不就行了？”小青有些埋怨地嘟囔燕三。
本来沉默寡言的燕三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他燕平凡觉得最符合读书人才能说出来的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顿时，众多半大小子都是侧目，对燕平凡都投来艳羡的目光，怪不得平凡哥的诗文做的好，原来都是有家传的！
被几个半大小子报以崇拜的眼神，燕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老脸顶不住，便起身进屋，接着抽烟去了，日了，都被那陶行谦带偏了，文绉绉的，骚气！
燕平凡咕咚咚喝完一碗清水，接着挥锤敲击。大约傍晚时分，燕平凡的刀终于有了刀样，一柄弯刃短刀，两尺，重三斤六两，刀身上布满了铁疙瘩，是平凡故意为之，他理想的那把刀是篆刻玄文的，玄文不会刻，便敲击出来一个个铁疙瘩代替。刃口还聚满铁灰。
燕平凡有些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佳作，众多小弟也都上来艳羡地瞅着，一个个喊着:“平凡哥，什么时候，给我也打一把？”
“嘿嘿，等着，等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时候！”燕平凡不置可否地答道。
众小弟拳拳以待，平凡哥说等着，肯定就会给的，他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明明是刀啊，怎么是剑了！
少年不经心的一句话，真的在几年之后实现，不仅仅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现在的孩子王，几年后真的给每个小弟配了一把剑，绝世的那种，他燕平凡用刀，别人就只能用剑了，剑无第一，刀有第二！
燕平凡找来麻布，扯成细条，一圈圈地缠绕在刀柄上，吃过晚饭，燕平凡又将事先削好的竹片绑在一起，里面缝上麻布，便将新刀插进这竹制的刀鞘内，系在腰间，如同绝世的刀客，迈着大步大咧咧地在燕三面前转悠，转的燕三头大，没好气地踢了燕平凡一脚，心里骂道，丢人啊，咱们燕家刀剑无敌，那铸器的名头也是五洲首屈一指的，老子本以为你能打出一把绝世名器，谁知是这么一把破烂玩意，丢死个仙人板板！
燕平凡可不知道他父亲心中所想，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东西，思索了良久，才想起诗文里的霜刃，自己的刀还没有开刃，另外，自己的佩刀还缺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燕平凡跑到天井父亲的磨刀石上，舀了一瓢水，呼哧呼哧地磨起刀刃。
屋子里的小青引针穿线，抬眼看了燕三一眼，悠悠问道:“咱这平凡真是不省心的主！”
“你才知道，当年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不就是踢的你半死！”燕三吧嗒地抽着旱烟，在燕平凡的印象里，陶先生的酒，父亲的烟，是永远不会断的。
“真担心，他出去以后会吃亏！”小青面有忧色地说道。
“放心吧，天大的篓子，有人给他兜着！”
天井里的燕平凡磨了半天，刀刃还是不太闪亮，突然想起自己的那片磨刀石，便悄没声地回屋拿出来，噗嗤噗嗤磨了两下，只见一顿火光四溅，才铸好的弯刀龙吟虎啸般地铮鸣，吓得燕平凡一下子扔掉了弯刀。
里屋抽烟的燕三火急火燎地跑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嘴上骂道:“暴殄天物啊，败家的玩意！”
燕平凡也不管父亲的谩骂，爬起来捡起弯刀，只见刀上寒光四射，仿佛真有不知名的玄文朦胧其上，燕平凡站起身，手舞了两个刀花，喃喃道:“这样才配得上秋蝉的名字！”
直到多年以后，一位贤淑温德的女子问这刀名为何叫秋蝉，燕平凡回答道:“因为它烦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