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十月初三,丑时。
月是红的,挂在高空。
依是清冷,却从心起。
江南凝望良久,心中依是郁郁。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真假难辩。
但若是假的,为何又如此真。
如此真,为何又是假。
梦做了,为何要醒来。
在房里行走,抚过每件家什。
它们齐声述说着真实不虚。
那谁又是假的。
房外,城中的喋血,江南不知。
但江南的脑海,无数幻影,却在相互诛戮。
组成城市森林,有许许多多的灯,但灯下,每一景却各不同。
江南此时的脸色潮红,激荡冲击的心神,让他察觉不到口中的铁锈滋味。
他怀疑起自己。
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为什么有这样不能理解的情况。
他真的存在吗?
他真的是他吗?
为什么他是他?
他是别人眼中的他,还是他是自己心中认知的他?
是自已的认知构成了他,还是别人眼中的认识构建了他?
若别人眼中的他,不是他,那他还是不是他?
不是他,那他是谁?
脑海中,有另一个他的记忆。
那是他半夜接到了一个名为“杨光”的人的电话,出外归来邀聚的声音。
但另一个他,却将人记作了“高山”。
到底是“高山”,还是“杨光”?究竟谁在外打工,一去经年?
那是那个他,一切迷乱的起因。
但这,又与他何干。他是谁。
终于,一口血喷出来。
原先,脸上的血色潮退了,化成一片灰白。
灯光下,江南脸上青黑影。
桌脚暗藏的那个黑点,顺着那些青黑颜色,又攀爬到了江南的耳边。先是小心翼翼的低语。见江南的反应,慢慢放开了胆,在江南耳心卖力的呢喃、喷吐。
丑时二刻,终于,江南在未知的蛊惑下,开了门,行出了房外。
红月高悬。
有风寒,叶伶仃。
站在孤清的街道上,眼中一片茫然,举目无所依,周边全是陌生的场物。
高大建筑在月光下铺张着狂乱的阴影,在角落里张牙舞爪。
江南浑浑噩噩,迈开脚步,行在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身后的影子陪伴。但那影在身后,猖獗而狂悖地扭曲着。
“咚咚”的脚步声,也在身后,像极了心跳声。
穿出了小区林荫的甬道,走过了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街头,步入到招牌密布的巷尾街头。
左转、直行、右拐……
无人的街道,唯有影随。明灭不定的光,晃花的不仅是人眼,还有人心,还有狂悖的影。
清清冷冷戚戚,恍恍恐恐惶惶。
江南认不清这四周的境,这五十年来生活的景,却是幻灭的泡沫飘飞无影。
周边的城市繁华,建筑上的万家灯火明灭,却没有一点烟火气。
生于斯长于斯,却属于他的那个城却不见了。
这里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江南迈在路面的脚步越发轻飘了起来,每一步小心翼翼,却仍没有落到实处。
江南背后的影子越发嚣张,慢慢的竟向江南的身上攀爬。
遥看江南,他的背影和影子像若要融和成一片,暗沉无光的黑慢慢地吞噬着,过了脚,到了腰。
高大建筑在月光下铺张的狂乱阴影,不停的骚动着,张着牙舞着爪。
狂欢的饮宴就要开始。
巷子中,透过黝黯的光,慢慢地发出淡淡黑色迷雾,慢慢地拥上那影子,向着江南,一齐……
光影幻变间,江南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巷,穿过了简易的护栏。
这是建筑工地,楼房新开掘的地基。深深的平井内,停着三四台挖掘机。可能地势的关系,深广的坑洞竟也漫起了一层黑雾。
江南没有停,慢慢地向着坑洞走去。眼见着,就要掉落。他却无知无识,向着空气迈出脚步……
“咚咚”的脚步声,“咚咚”的心跳声,“咚咚”的狂欢饮宴杯盘交鸣声。
慢慢的,影子伸出人手般的爪,带起片黑色的雾,慢慢的向江南的头颈笼去……
正在这时,电光火石间。
一只手拉住了江南,拉住了江南飘起的衣角。
没有多大的力气,却紧紧的拉住了江南,像一个锚桩,钉住了江南的背影。
暴起的影子,连着黑色的迷雾,一起缩了回去。
影子躲到了脚底下,迷雾躲到了黝黯的灯火中。
四周没有多少灯光,却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红黑的夜竟也明亮了起来。
四周建筑的影,也平静地趴下来。
江南趴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一只手锚在江南的背上,可见有明灭的火星闪烁,明灭间却没有一点烟火,衣服皮肤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救人的正是江涛。他一路行,一路停,归拢神思念想,却又无意间到了这里。又见到了那个人。
江涛收回了手,拖出一道光影,又渐渐黯然泯灭。
时光不觉,逝水流金。
江南醒来,一抬眼,便看到了另一双眼。
明媚的光闪烁在少年眼中。黑的瞳,亮的光,其中有一片星河,一个世界。一个人。
“你还记得我吗?”少年江涛清远的声音。
江南仿若从大梦中醒来,不知自己何时来到了“新鹏建筑”开发楼盘的地基处,再迈一步也许就跌入这五丈余深深的平井。
骨颤肉惊,魂飞天外。
汗水从全身唰的一下冒出来,全身湿漉漉的,大口的粗气喘完,才安定下来。趴在地上,却是怎么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江涛俯身,低下身子,“你还记得我吗?”
“……”江南喃喃,却终不得语。此时正是惊魂未定,又怎说得出话来。
“你肯定也记不得我了,不然此时也不会到这里来。”少年说了这一句,立身转头望月,又回头向着江南:“这个时间,没有能力不要出来。时令禁行,这是第一条规则。”
拉起江南,“第二条规则,养神稳魄。心思保持澄净,记忆清明无碍,这样你的锚桩才会稳固。平日里可以道德固本,以修养强魄。你周边的锚松了,你要更加小心。”
少年不知将何物丢下了平井,深深的的平井亮了一片。
“你看那里。”少年用手指向平井下的阴影。
江南俯身看见,光亮周边的阴影,仿佛活物一般,在角落里各种奇形异状,狰狞表象。
“在阴影中的是伥,它们只能在阴影中活动。伥作久了,也想走出来,便会找替身。你刚刚下去了,也会成为他们,以后只能在阴影中活动。”
“可惜的是,伥找到了替身,也只会多一个伥而已。锚桩就会更少一个,世界又会更近一点。”
少年在江南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按住江南,念指莹光,从江南耳心中,捻出一个黑点。
指间的光丝引着,对着月光,提起看那银线交緾中的物件。
江南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当少年对着月光时,却隐隐见一小虫被光线緾着。
“这是含沙蛊虫,最喜欢射人的影子。人的影子被这东西喷了,人便会迷了双眼。它便趁人思虑不清时,爬到耳心,喷吐口水,蛊惑人心,引人做出种种乱行。难怪你又来了,这东西帮伥作怪,一般人也没办法防住。”
“这东西怕醋,你平常多喝点醋,它闻到气味也不会靠近你。”
“对了,你拿笔记一下,右裤兜有笔,纸在左上衣口袋里。”
江南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荷包,果然在口袋里找到了折成小块的纸,打开看,上面写着:“第一条规则……”
看着愕然的江南,少年叹了口气,“你不是第一次被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