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一边瞎寻思,一边跟着后面。
旋阶向下,大概有3、4米的高度,我和花怒以及刘队都在台阶上,刘队先我们好几步下去,而我的一回头则眼睛与瘦长穹廊的地面刚好平行。
刘队一边谨慎的向下走,一边说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小金,小花,下面就是最后一阶旋阶了——”
话没说完,刘队突然浑身一抖,向后一仰倒在地上,两条腿不停乱蹬。
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是空气的原因吗?
异变突生,我迅速反应,怕他砸到后脑,我赶紧凌空跳下几阶台阶想要去搀扶他,并且顺便捂住口鼻。
谁知道,不扶倒好,这一下来,我便失去了旋阶与下层空间之间的半壁——这一道天然的屏障,和这下面的空间无遮无掩的正面相对,手电筒的光照到这片空间,反射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颜色”,它的“色彩语言”是那么的……难以形容。
……
但现在来不及让我多想:“刘队莫名其妙的倒了下去,我现在就是领队,如果花怒出了乱子,我必须带着刘队出去。”
可我背后一冷,直觉就是花怒正要把我踹下去。
我不禁生了一股邪火,从和她对话开始,我就知道她不对劲!
我本能的抽动了一下,侧身紧急躲避。
一瞬间,我脚下突然踩空,向深不见底的地方骤然急坠!
我猛的抽动了一下,从梦魇中猛醒了过来。
我花了半秒,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并不存在什么深井墓葬。
我坐在小区下楼的台阶上,手里是我翻到一半的《普林斯顿微积分读本》,考曹县大学压力太大了,居然不小心睡着了,天都黑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怪梦。
去盾构机挖出来的超远古墓室当临时工?这种保密项目怎么可能需要临时工啊。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打开手电筒打算回家,等一下——手电筒?
我再次猛醒,一时间突然踩空,又向下急坠了一层。
…….
我猛地睁眼,急喘了几口气,居然是连环梦——我草!
放松下来之后,我意识到今天还是14号,刚才都是做梦,这种惊厥实在太难受了。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1点了,新闻也早就播过去了,现在正在教人哪些食材不能和哪些食材放在一起。
我不禁苦笑一声,母亲根本不给家里做菜啊,虽然这个梦真的很幸福,可是哪个考古专家天天在家里啊,都是田野调查。
我的父亲,一个十足的废材,我潜意识里希望他留住那么优秀的女人吗?我会不会太自私了,对于母亲而言?
而我居然在连环梦境里梦到和她的新男友刘烈一起组队冒险……难道我也喜欢我妈的这个新男友吗?
我抬手看了一眼表——
等一下,我哪来的手表?
我再次猛醒,一时间突然踩空,又向下急坠一层。
这一次我吓的赶紧把眼睛闭上了,甚至还羞耻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
但在闭眼的一瞬间,这种感觉就迅速消失了,我赶紧摸黑检查自己,确定正完好无损的站在地面上之后,但是我真的醒来了吗?
我真的醒来了吗?
我赶紧摸黑去抓刘队,他连续不断经历这种梦魇里才有的惊厥感,口中不断发出野兽般低沉且无助的呻吟,想必刚才我也是如此。
我把他的眼睛也捂住,他的惊叫声才渐渐停下。
因为怀疑是花怒在搞鬼,急忙呼唤,让她不要下来,暗中和她保持距离。
我尽力回忆着在刚才手电筒照射墙壁的短暂一瞬间,我看到的一切。
印象里:
这里的空间并不大,而是浑成一体的石坯,像是被水流有意识的不断冲刷出来一样光滑,像是在一个巨物的蛋壳里。
没有其他出口或入口,就那么大,这便是终点,说是一个独立的塔层,倒不如是瘦长穹廊的一个附属空间。
摆设并无其他玄妙,只有一个巨大的石头怪眼居中,可惜慌忙之下没有看清细节。
怪事就出现在,这石坯的内壁,是在三原色的界限之外的未知色彩,一种不应该存在的色彩。
因为人眼的天然局限,我们天生只能看到红蓝绿以及其合成的颜色,不再有其他。
可是我百分百断定,这种颜色是在三原色以外的,而且在我看到它的一瞬间,身体突然惊厥,像是一脚踩空从高空中扔了下来。
花怒在上面不停的问怎么回事,但是被我喝住之后又不敢下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怎么回事,如果怀疑一个人,不要沉默对待他,而想要识别的话,就要给她更多信息、更多场景、更多问题,才能识别。
于是我和盘托出我刚才看到的一切。
果然,她先是沉默一会,然后说:
“你看到这’第四原色’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语气如常:“一种难以描述的荒谬感,以及怀疑。”
“你刚刚为什么突然那样叫了一声?”
“我突然感觉踩空,有’坠落、猛醒’的感觉,就像梦魇一样。你觉得为什么?”
“每种颜色都有自己的色彩语言,越浓、面积越大、空间越小、光污染越强烈,对人冲击越大,比如说在密闭的狭小电梯里,突然被铺天盖地的血红灯光罩住,你是不是感觉到“危险”?
我想可能是因为这种颜色通过视觉,对下丘脑产生很大的影响,以至于大脑从生理上“怀疑自己的生死”。”
“你什么意思?”
“这种第四原色的语言就是荒谬、猛醒、怀疑。”
“这和踩空感有什么关系?”
“人在睡觉时可能会突然蹬空,然后猛的惊醒,这种惊厥,就是脑子想知道你是不是死了,所以会发个信号测试一下身体,以测试是否因呼吸暂停而死亡。”
“那要是身体真的不醒呢?”
“它真的敢挂机。”
“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读过书,结合情况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要不我下来也看看。”花怒叹了口气,说着就要下来。
我急忙喝止了她,现在我的手放在刘队胸口上以保持距离,不在黑暗中丢掉他,他还在喘着粗气,可能是人老了之后冲击难以消化,嘴里还在呜呜囔囔的说些什么。
我不敢睁眼,花怒的手电筒在眼前照来照去,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下来,甚至可能已经将某个武器悄悄的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我回想刚才的一瞬间,其实我隐瞒了她一件事:我不仅经历了一定程度失去了当前的在场感,一瞬间搞不清楚自己在哪。
花怒无奈的说道:“既然它能让你的大脑怀疑身体是否活着,是不是也让你怀疑我和刘队?”
此话一出,我又有猛醒之感。
现在把眼睛闭上,我才渐渐理清,刚才对花怒的怀疑是不成立的,不由得感到十分抱歉。
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她知道的太多了,我对花怒抱以歉意,但还是谨慎一点,所有我认可的人或事,我都会不遗余力的保护,所以我的信任并不廉价,相反,十分昂贵。
瘦长穹廊是她先发现的问题,提出定10分钟闹钟的也是她,现在又有如此完整的理论解释,她不是坏人,也一定隐瞒着什么。
可是退一步说,除了这种颜色外,这地方并无杀机,刚才在瘦长穹廊下来之前我的问题又再次被强调:“到底为什么?”
因为这地方如果说防盗墓贼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了。而且姬昌层和伯邑考层就是大喇喇的敞开着,不存在什么防御措施,就算有,在极地长埋一万三千年,也早都失效了。
不想杀我们,却困住我们,但困住我们,却不是在贵器所在之地,也不是棺椁之前——之前紧急探墓时,这个地方并未显现,而是把椁室给打开了。
而且,我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明明一路上没有转弯?
我是不是还在假设之梦里没有醒来?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不禁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花怒在上面不停的问怎么回事、你还好吗,但是被我喝住之后又不敢下来。
我告诉她下面没有别的路,她沉默了一会,提出让我用什么东西蒙在手电筒前头,用调色的方式尝试规避。
我心想这是个好办法,我问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套好之后关灯递给我。
“我有个深蓝色的证物袋,我把灯关了,你注意别把东西打掉了。”
我于是伸手去接,并和她交换了手电筒,两手交互间,我感觉她的手很热,不由得有点郁闷,这鬼地方下来以后我全程手脚冰凉,她不慌不忙跟到自己家了似的,有没有搞错,是我不够男人?
我把手电筒揣进口袋,又把刘队给拽了上去,尽管有疑虑,但我还是把他交给花怒,毕竟老头已经陷入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崩溃,自言自语着什么“都怪我、都怪我”,相机也给摔了。
我叹了口气,这能怪谁呢?
他越是遇到麻烦,越是直面麻烦,我第一眼看到他时,眼睛瞪的这不可描述的第四原色,眼睛跟得了甲亢似的。
可偏偏这地方是万万不能睁眼的,而普通人人只是会被吓一下。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摸索到了手电筒的开关,确定了蒙住手电筒头部的证物袋套好以后,就打开了手电。然后慢慢的尝试睁眼——还行!
不然那种梦魇般的惊厥感反复像电流一样从脑袋里过去,真能把人弄疯。
我长出了一口气,问花怒刘队怎么样了,然后就听到他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缓过来了、缓过来了!”
我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正中间的石球——或者是巨型石眼上,于是开始仔细观察那个石球。
花怒试探的问自己能不能下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信任自己的队友,于是便让她下来了。
那巨眼是横着的,闪烁着琥珀的光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在冷静的深蓝色和低语着荒谬、怀疑、猛醒的第四原色调和的诡异颜色里闪烁着妖艳的光。
就像大多数眼睛,大抵是个横放的椭圆,但怪异的是,其眼皮却是横向的,两瓣将其护住,封存了视线。
我看着好生熟悉,于是搜索脑袋,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壁画上的那个吗?
横睑的眼被一双同样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石手托举着,石手上遍布着凸起的云雷纹,但是我这次不想说西周云雷纹。
因为这东西显然历经万年,但上面却一粒灰尘都没有!
我不自禁的觉得,这玩意一定是初中物理里提到的绝对光滑,就是那种,没有半点阻力的东西。
花怒搀扶着刘队,慢慢的走了下来,老头连叹了口气,建议:“先检查其他地方,先不要动这个巨眼,步伐尽量轻、少移动。”
我们于是站在最后一阶旋梯上,用手电筒往里检查四周,绝望又加重了一重——
“这是一个中空的石头被掏出来的肚子中间,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如此光滑且没有缝隙,也因此只有弯腰大小。”
但是比较离的远,于是我准备下去,靠近点查看这个东西,以及检查四周的墙壁:难道真的是一块石头掏出来的?
“不行,怎么能让你去,是咱俩请你来帮忙才让你卷进去的”花怒低声快语道“让我来。”
刘队渐渐缓了过来,一把就将花怒拽住了,不可质疑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我不能让学生犯险。”
刘队把蔫了的花怒拽到身后,拿过她的摄像机,垫步往前,一边拍照一边探查玉石横睑独巨眼,我和花怒继续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
他踮脚、弯腰、绕行,上、下、左、右,他看的越久,眉心的川字纹锁得越紧:“鬼斧神工啊!鬼斧神工啊!”
我们站在一边,他反反复复探查了几遍,突然顿了一下。
轻轻“咦——”了一声。
“奇怪,这难道不是一体雕刻?刚才还没有这道缝隙啊?”
他掏出放大镜,离着一点距离,对巨眼横着的眼睑仔细的研究着。
始料未及的是,那两扇巨大的横开的眼皮从一个本来不存在的缝隙开始,缓缓打开。
巨眼睁开了,这时我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横向的眼睑,而是封存视线的阔耳。
石头玩意活了?一瞬间,我简直心肺骤停,脑中嗡嗡炸响。
整个无隙石胎中闪烁着第四色与深蓝色调制出不可名状的色彩,无比寂静,我能清楚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脏。
太静了,物极必反,有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一个无睑的巨眼,长着两个巨大的耳朵,它要干什么?
异变突生,始料未及,三人俱是愕然,互相迅速交换视线,花怒和刘队飞速旋动手电筒底部,抽出了一段钢丝,我也有样学样。
可事情来的太突然,刚刚我们三个人都聚精会神的面对这个巨眼,都在它的视野范围内,这一下,全都被巨眼给目击到了。
心灵像是被穿刺一般,上下颠倒,天旋地转,我的“意识”扎根在身体的根部被狠拽了一下,又被暴力的怼了回去。
短暂的失焦之后,再回过神来,我紧张的摸遍全身,竟然无伤无痛。
可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开过的痕迹?
哪有什么不沾尘的云雷纹的玉石横睑独眼?
地上只有一个落满灰尘、遍布裂缝的破石头罢了。
或者说,它真的张开过吗?
或者——我还在’第四色的色彩语言’中没有醒过来?
我正欲转头询问两人意见,头刚刚转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个十斤的大秤砣坠住心脏,直往地上掉!
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滴墨染水,渐渐在脑中晕开。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眉头没尾的奇怪问题。
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一个今天早上我本该问,却没有问的问题:
“刘队,你老婆为什么死。”
但是这太荒谬了、来的太快,刘队老婆死了?为什么?
我感觉身上像被一万只蚊子同时叮咬,奇痒难耐,肺部用力抽搐却总有半口气喘不进来。
一瞬间我灵光炸闪,顿悟到这种“反”的感觉,是违反了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认识论哲学的悖论:“可知悖论”
【你不知道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但就在刚才,我被迫越“界”了。
刚意识到这点,接踵而来的就是一个又一个问题在我脑海里像核弹一样炸开,辐射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所有人类故意隐瞒的恐虐、畸欲、奸奇、纳垢。
宇宙深处不曾被获知的悖论、囚笼、无力、荒谬……
我的未来、我的观念和思想,一个个大问号僭越而来,现在全部堆叠到我的此刻,没有任何逻辑。
直接跨过宇宙的实线,属于我的那部分的庞大未知,竟然直接伸手握住了我。
“我爸我妈还活着吗?”
当然了,为什么那么问?
来不及多想,现在我体内像是有一百万只蛆虫在钻来钻去,在我的奇痒中享受鲜活的血肉盛宴,我忍不住去抓,再看刘队和花怒,他们裸露在外的肢体都已经被挠的血肉模糊。
我嗓子里像被一块看不见的海绵堵住,每次呼吸都在往气管里越塞越紧,五脏六腑都要抽搐起来。
无数个来自未知彼刻的,或悲或喜或怒或恨的自己,向此刻的我合围,厉声向我质问各种各样没头没尾的问题,渐渐的,他们达成了一致,开始齐声、机械的重复同样的问题:
“宗教和政治、货币之后,第四种人类群体智能形式是什么?谁设计的?”
“跨越半个宇宙的文明-对撞机,纣想要知道的答案,谜底的谜面是什么?”
以及更重要的:“为什么我该知道这些问题?”
而且,全他妈是第一人称!就是我平常内心独白时的声音!
为什么是这个声音!为什么?
这是来自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的诅咒,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道限制人类的’可知界限’,是在保护我们。
现在我的五脏六腑,像有无数蚂蚁在爬来爬去,心里的“他者自我”不停逼问。
我必须问才能缓解这种痛苦。
但是问谁,谁能解答我,而且纣又是谁啊?
可是我等一秒都不行了,有了,有了!先问这个——
刘队和花怒,同样在地上掐着自己嗓子挣扎着大口喘气,脸涨的通红,睚眦俱裂。
“刘队!你老婆为什么死啊!”
“我老婆…..我老婆……”
“我老婆是上吊死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问自己——
“当年遗弃她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出现!”
“还有——”
“她留给我的遗书,那封让我去乡下安置她父亲的遗书,到底是谁写的!”
“啊——!”
刘队癫狂又凄厉的叫喊着,不停的问为什么,不停撕心裂肺的痛吼,终于忍不住,举起石头就要往头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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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C(Trafficker insight catalog):掮客见闻目录
【TIC-002:云雷纹的悖论眼】
危险等级:悖论级【席·日·红·天·悖←】
表现为琥珀材质、通体云雷纹的石雕,石雕主体为被双手托举的一只独目,且有两只巨耳。表现全知全闻。
被目击的人,会打破【不可知悖论】,灵魂被浸泡在【广域未知】而非时空间理性世界。
并将:知道所有“自己应该知道”、知道“自己有什么不知道”,但都以问题形式呈现。
理由:直接接通广域未知,这将引起——
1·无时无刻的极度恐惧、极深荒谬感。
2·极度焦虑、无限小自我:“我们的世界只是沸腾的地狱中的一块小冰,不知道哪一秒就会消融殆尽。”
3·心里的疑问情绪具有“可表结构”时,上述灾难加剧;
4·当3发生时,“可能会”陷入长短时间不一的——主体在场认知障碍,也许会被真正“获知此问题“那时、那情况”的自己”跳入。
5·初遇时还将有窒息、奇痒等剧毒症状。
提语:
“如果深究的话,人类的所有知识的分支,都将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