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吴革 白雪《汴京十日危机》在线全文免费阅读

点击阅读全文

靖康二年正月初六,汴京城破已十日。内城尚书省资政堂。旧日资政堂东南西北及堂中各置熏炉以备取暖,自十月开始即燃薪炭,累月不熄,直至来年二月春暖。方今城破,万事疲敝,大部分熏炉、手、足炉等取暖器具和薪库柴炭均已被拉至城外金军大营。整个资政堂仅留两个火盆,盆中炭火奄奄一息,忽明忽暗,仿佛马上就要熄灭。

堂中上首坐着是位年近四十微胖官员,正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何栗,坐在他旁边的是枢密院事孙傅,两人均紧锁眉头一筹莫展,孙傅下手坐着的是位武官,一身戎装,腰间挂着长剑,正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只脚随意翘起,双手托着茶盏,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盏中升起的热气,此人名唤范琼,原为孙傅属下东城防御统制官,现已升任内城四壁防御都指挥使。此人打仗凶悍不畏死,多次组织敢死队出城偷袭,虽然败多胜少,却也博得“果勇”的声名,其御下尚有成建制的约一万五千马步军,自号保和军,其他军队要么战死,要么在城破之日就地溃散,范琼的保和军已经是眼下内城内唯一可以倚仗的军事力量了,因此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行事说话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各位大人,事情紧急,请速速拿主意”,堂下站着的一位三十五六岁的文官说道,乃太常博士、秘书少监李若水。虽然时值三九寒冬,但是李若水却满头大汗,坐立不安,对着堂上两位宰执不停催促。

“清卿稍安勿躁,我们从长计议”,何栗说道。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在这里都计议一整天了,没有计议出任何章程出来”,李若水愤愤道,“汴京城破,主上蒙尘,为了满足金人的无理要求,使全城百姓免遭屠戮,官家亲赴金军大营交涉,至今未归。如今金人居然又提出要道君太上皇出城谈判,这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守不住城门,就只有任人宰割”,何栗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在范琼那里听着就格外刺耳。

“何相的话我就听不明白了”,范琼吞了一口茶水,缓缓放下茶盏说道,“要不是相公力主的六甲奇兵相助,我们怎么会这么快就丢了外城”。

范琼说到了何栗的短处,脸上一阵红,没有说话。

“宝臣休得无礼”,孙傅喝止住了范琼,“何公也是为了大宋江山和陛下的安危着想,不意受妖道蒙骗,此事休得再提”。

范琼是孙傅的老部下,对孙傅尚存敬畏,此时也不再说话。

“金元帅府不仅要太上皇出城,还索要所有王爷、皇子、皇孙、帝姬、后妃、王妃出身谱牒,这是要将我大宋皇室一网打尽,亡国灭种,其心可诛啊”,李若水继续说道。

“开封府的意见如何?” 何栗望向堂中一直不发言的知开封府事徐秉哲。

徐秉哲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全凭各位相爷做主,开封府全力配合就是。只是金元帅府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且要在十日内凑齐,现今筹集到的金不足百一,银不足十一,金人说了,如果限期凑不齐,他们就纵兵劫城,这每日的催收文书如泰山压顶,我开封府也不堪其重啊”。

“可惜张邦昌尚在金营,叔夜公身体有伤,如在大家可以参详一二”,何栗叹息道。

“参详参详,日日参详,我大宋天下就在参详中沦为异类驰骋之地”,范琼突然发难说道,“范某出身行伍,不懂得大道理,只知道惟上命是从,当初官家让我等防御城墙,我带领弟兄们死守东水门,以命相搏,力保城门不失,自己身被十余创,九死一生;后来官家要和议,我等也无怨言,拱手将城门交予金人。现今既然有官家的亲笔御信,恳请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出城相聚,父子母子相见。各位身为当朝宰执,当谨遵圣命,为何要强行忤逆皇上之意。明天就是金元帅要求的最后时限,如果惹得两位元帅不高兴,致使城内百姓遭殃,那就不是我范琼执行不力了?”

“范琼匹夫,君辱臣死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置太上皇安危于不顾,你还是我大宋的臣子吗?你想送太上皇出城,除非从我李若水身体上踏过去。”

“那就试试,我的剑好几天没有喝过血了”,范琼倏的站起,一把摘下腰间的长剑作势要拔出。

“放肆,这里是朝堂枢地,坐下”,孙傅喝止住范琼后,对李若水说道:“烦请清卿去趟宁德观,面见太上皇,把官家的御信呈上,看下太上皇圣意”。

李若水知道情势已不可挽回,一股悲凉的情绪涌上来,自言自语的说:“罢了罢了,朝堂是指望不上了”,随后整了整外袍,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出去了。徐秉哲朝范琼使了个眼色,范琼立马领会,转身安排两虞侯跟着李若水往宁德宫而去。

第二日辰时,多日未曾开启的宣德门正门缓缓打开,六个内侍在城门两侧焚香侍立。过不多时从门内缓缓驶出一辆牛车,前面两个道童打扮的年轻男子引路,沿着长长的御道向南驶去,牛车后面是范琼,骑在枣红战马上,按剑而行,满脸萧杀之气,身后跟着一队二十余人的甲士,执枪擎旗。由于连日战乱,兵祸连天,内城百姓自顾不暇,没人注意到这一行车队的动向。

车队出宣德门,沿御街驶过景灵东宫、秘书省、尚书省、开封府,一路无扰。当牛车来到汴州桥的时候,一长者站在桥中间拦住牛车,杵着拐杖道,“臣太常正卿、中奉大夫姜尧臣,拜见道君太上皇”,说完扔下拐杖,匍匐在地上,“金贼蛮荒,未经开化,前有官家出郊未归,如今太上皇万不可再身犯险地啊”。良久,见车内并无反应,姜尧臣进一步说道:“官家出城归期未卜,太子年幼,偌大京城祸福皆系太上皇一身,不可轻动啊!”

“大胆姜尧臣,太上皇出城是与官家相见,以解官家相思之苦,圆父子之情,你私拦圣驾,误了出城时辰,惹恼了金国元帅,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范琼大声呵斥道。

“范琼狗贼,勾结胡奴,卖主求荣,屡陷我君于险境,我寝皮食肉也难消心中恨意”,姜尧臣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挽住牛车缆绳,拐杖叩击着州桥石板路面,朝范琼大骂。

“搓鸟,敢辱骂本帅”范琼大怒,驱动战马走上前去,抽出腰间长剑指着姜尧臣的头说道,“放手!”

姜尧臣冷哼了一声。

一道寒光闪过,范琼挥剑斩断了姜尧臣双手,断手犹自紧握在牛车缆绳上。姜尧臣猝不及防,疼得跌在地上,对着范琼骂道:“范琼狗贼,勾结胡奴,卖主求荣。”

范琼甩甩了长剑上的血珠子,对身后的亲兵看了两眼。只见身后闪出两名士兵,把姜尧臣死死架在州桥的雕栏上,姜尧臣犹自扯开嗓子大声叫骂。

范琼脸上毫无表情,对着众人高声说道“再有敢拦驾者,立杀无赦”,说完驱赶着牛车往前走去。

于此同时,东大街汴河南岸遇仙酒楼正店,二楼骑廊雅间,两位便衣客官倚窗对坐,桌上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若干,但两人显然没有将心思放在吃酒上。两人均全神贯注的透过虚掩的窗格,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底。看到牛车通过州桥后,其中一人悠悠说道:“终于把这道君送出去了,希望金人能信守诺言,早日罢兵,还东京周全”。另外一人说道:“徐相公所言极是,这北方祸水是他老人家引来的,现在也只有他老人家去解了。”

“范琼杀伐决断,有大将之才,非常时期为国举才可以王大人本分啊!”

“责无旁贷!”

连日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深灰的天空中透出浑浊的一轮朝日轮廓,淡淡的照在宣德楼上。楼上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披绿衫,头戴方巾,里面缠着白色绷带,冷漠的注视着远方牛车经过朱雀门、驶出南熏门,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际中。

金史载曰:大金天会五年初,宋太上皇赵佶奉诏出城,降。

                       
上一篇 2022年2月26日 pm10:25
下一篇 2022年2月26日 pm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