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峦泗阁。
暮钰一进屋子就把门关上，让莒乐把塞在腰间的“货”全部卸了。
莒乐木讷的照办，看着自家主子把药丸全部装到她榻上的那个糖罐子里，已经麻木了。
“主子要怎么安排小公子？”
暮钰正在忙活，突然听到提醒，这才注意到跟着进屋的小男孩。
此刻他正因为目睹了一场盗窃案，而震惊惶恐。
他躲在帘后，见她看过来，立马吓得浑身一震，慌忙颤着声开口：“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暮钰回过神一头黑线，刚刚太气愤竟然忘了这个拖油瓶…
这下没办法了，这小东西既然目睹了全过程，就…
“你叫什么名字。”暮钰向他走去。
小男孩吓得立马要往后退，却被她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动弹。
“我、我叫阿黎…”
暮钰站定，她虽然也不大，却比他要高上一个头，听他说叫阿黎，眼里便滑过怜悯。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可知接下来你将面对什么。”
小男孩愣住，满脸迷茫。
暮钰看着他，从他那双澄澈的双目里，好似看到了他的困惑。
看了半晌，她又觉得心累，到底是个孩子，他又懂什么。
想到此她便不再看他，转而吩咐莒乐：“让人把他带到东偏房，别让我再看到他。”
眼不见为净，她自身难保，也不能保证能救得了他，且即便侥幸过了眼下这一关，日后还有如山的苦叫他吃的，不若便随他自生自灭吧。
莒乐领命，便要领着阿黎下去。
阿黎也很乖巧，跟在莒乐后面，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见暮钰背对着他，清澈的眼底突然滑过一丝深色，转瞬即逝谁也没看到。
出了门，阿黎似乎就不怎么拘束了，露出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大哥哥，屋里的哥哥也跟我一样是被庄主收养的吗？”
莒乐侧目垂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黎，在他那双清澈大眼希冀的目光下，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阿离得到答案似乎并不满足：“那大哥哥你也是吗？”
莒乐难得没有露出凶相，也没有不耐烦，低声道：“我是主子捡回来的。”
“哥哥好像不喜欢我…”
“大哥哥知道小玉蛇是什么吗…”
“为什么哥哥说再也不要见到我…”
……
男孩喋喋不休问个没完，莒乐没有再回答了。
暮钰站在门口看着二人消失在长廊，蹙眉。
出现了原著以外的剧情，让她突然有些顿悟。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了解的，其实也不过是原著里那些人物人生的大致走向，超越原著没有着笔的，还是存在着其他的许许多多人，也是活生生的活在这个世界里的。
这个认知，突然让她收了些许一直以来有些无所谓的心思。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仅仅存在于纸上，电脑文档里，而是真正的活在这个异世界里，连她自己也是。
……
桀老果然又离开山庄了，阿黎也住进峦泗阁。
莒乐办事向来到位，之后暮钰再没看到过阿黎。
眨眼这已经是阿黎来的第三天，午膳时分。
“药奴刚刚又来送药了。”莒乐开口。
诺大的桌子前只坐了暮钰和莒乐俩人，她二人向来一起用膳。
主子的生活起居，莒乐向来不让别人插手。院里的下人也不敢来她的屋子伺候。
暮钰夹菜的动作不变，听到这句话不禁抬眸，她了解莒乐，这孩子是几年前被她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可能是因为生的好看，暮钰从见她的第一眼就是喜欢，遂不顾暮苍老贼的反对，就把来路不明的莒乐救活了。
要说暮钰虽然性格恶劣，却独独对莒乐好的没话说。
刚开始这孩子还不肯说话，跟任何人都不亲近，连跟她也不肯开口。
直到相处了两年，许是被暮钰捂热了，莒乐才愿意慢慢跟人说话。
饶是如此，她也从不跟除了暮钰以外的任何人亲近。
这话显然是不经意说给她听得，莒乐心思单纯，似乎只是想让她想起来院子里多出来的那男孩。
“死了没？”暮钰收回目光，咬着肉含糊开口。
莒乐眼睛一亮，连忙开口：“还未，可是似乎很是不好。”
然，这才第三日。
暮钰听罢点头，应声道：“自然是不好的，我当初也很是不好，便是撑不住也是他的命数。”
莒乐听罢眸光微暗：“是莒乐来的太迟了…”她来的时候，暮钰早挺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
暮钰失笑：“既然知道，在我没被药死前就多帮我偷点桀老的宝贝来。”
莒乐闻言重重点头，满脸坚毅。
午膳后，按照习惯，暮钰是要爬上榻午睡的。
今日却甩了甩袖子直接出了屋子，莒乐跟在后面，见她站定不由疑惑：“主子？”
暮钰回头问：“东偏房怎么走？”
“…”
莒乐难得走在暮钰前面，步伐颇快，暮钰暗自好笑。
行至东偏房，门口站着几个奴仆，见到莒乐身后的暮钰，登时吓得连忙行礼。
“我进去瞧瞧，不必跟着了。”说罢奴仆便推开门，暮钰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还算精致好看，暮钰没看到人影，负手向前走了几步，撩开竹帘，就看见躺在里间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屋内郁气浓重，她蹙眉，刚准备放下竹帘出去，就见他似乎有所察觉，竟挣扎着抬起头望过来：
“哥、哥哥来了…”声音虚弱有气无力，浑圆眼里却揪着求生的细碎光芒。
暮钰突然觉得这孩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然定不会如此不哭不闹，甚至还能如此镇定跟他打招呼。
心思变换，她不由改变主意，抬脚往内走去。
待到走近前她方才看清，原来他是被捆在榻上的，手脚都被麻绳束缚住了，许是药童怕他毒发挣扎逃跑。
而桀老送的小玉蛇正躺在他身旁，已经吃饱餍足，懒洋洋的蜷缩成一盘蚊香。
暮钰抬手拨了拨，小玉蛇不动弹，她顿觉无趣，转而看一旁的阿黎。
阿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终于看过来，竟还能勉强扯出笑脸来：“哥哥来看阿黎的么…”
暮钰皱眉，这小孩嘴里甚至还有血，眼球也满是鲜红的血丝，脸色似乎在隐隐发紫，一派就要中毒身亡的模样。
“你要死了。”暮钰蹙眉开口，她看人很准的。
阿黎听罢似乎愣了一瞬，看着她淡漠的神情，心中不明白。
这几日通过跟下人聊天，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钰公子，明明比自己还小上一岁，却也能做到镇静如此，完全不似一个孩子。
“你有什么遗言吗？”暮钰皱眉，准备转身去翻找纸笔，想着如果他遗言太多可能要做下笔记：“你等一下。”
阿黎本就疼得有些恍惚，听她悠悠然开口问，吐出来的话更是惊世骇俗。一时竟圆瞪双目，瞬间清醒了几分。
暮钰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又空手回来，见他眼底血丝更甚，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话。
以为他在等自己，便一脸无奈：“没找着纸笔，你稍微浓缩一下如何，我记性不好。”
阿黎僵硬，沙哑着嗓音哽道：“浓缩什么…”
“遗言啊！”暮钰理所当然说道，说完就见阿黎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殷红的血立即染污了枕头。
她忙往后退了一步，表情稍有嫌弃：“算了，我唤莒乐进来，有什么遗言你跟她说罢。”
说罢扭头就走，头都不带回的。
“哥哥等、等等”阿黎慌忙低声喊了句，见暮钰疑惑的回头，终于停下了脚步，才渐松了口气。
“我记性不好。”暮钰耸了耸肩，强调道。
阿黎抽搐着眼角笑了笑：“没关系…”他还不想死…
暮钰无奈，这才折回来：“那你说吧，先说明了，即便你说了遗言，我只会命人刻在你墓碑上，不会带给你家人的。”
那你还问干嘛…
阿黎嘴角的笑终于破碎，眼底涌上了泪，竟是被气哭了。
“你哭什么？”暮钰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瞬间泪眼汪汪，脸色莫名也涌起了红色盖住了之前青紫色。
心想，完了这是要毒发还是要变异…
“我没有家人…”阿黎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他记得上次应该没看错，她还是怜悯他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无厘头…
“真巧，我也没有…”这不废话，大家都是被收养的可怜蛋，谁有家人啊，她不过随口一说。
阿黎噎住，她的目光的确有怜悯，跟看一具尸体一般，怜悯过头了。
阿黎终是扛下了所有，咽了满腔委屈，也明白再跟她兜圈子，八成不被毒死要被心肌梗塞梗死。
遂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还不想死…”
暮钰眯眼，终于听到不是废话的一句了，遂即拖了一旁的矮凳过来，在榻前坐下，托腮等着他下文。
“你那天问我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知道！”阿离睁开眼睛，大眼已然褪了茫然和水汽，潜藏着小小少年独有的坚毅与稚嫩的恨意。
“恩，然后呢。”暮钰饶有兴趣，好奇道。
“我知道这是雾隐山庄，我知道那日的男子是毒名天下的桀仙人，我甚至知道暮苍庄主道貌岸然，根本不是正派之人！”他突然激动，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暮钰则“芜湖”一声，满眼赞赏：“知道的真不少，那你知道，一般知道很多秘密的人都活不久吗？”
阿黎噎住，似颇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你我都是遭遇相似的人…”你该不会要去告发他吧…
“可暮苍待我还不错啊…”暮钰撇嘴，至少现在还不错。
“他那是利用你！桀仙人拿我等炼毒，就是为了寻求长生之道！”好似生怕她被蒙蔽一般，他又情绪激动，导致他脸色瞬间一变又变。
暮钰连忙又往后撤了撤，轻咳一声：“你别激动…”我怕你变异毒血喷我脸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你既知道这是龙潭虎穴，你还进来做甚。”
阿黎急喘了两口，方才顺了口气，感觉呼吸不那么困难了，才幽幽答道：“我为了报仇已经走途无路了…”
报仇？该不会是什么全家被暮苍老贼灭门，忍辱负重的恶俗桥段吧…
暮钰看着这娃戏这么多的样子，深思了一下，继而一本正经的问：“你本名里面有刑字吗，或者小名小字什么的…”你不会就是暮邢吧…
“…没有，我本名单字黎，黎明的黎。”阿黎摇头。
暮钰无奈，她对暮邢此人着笔不甚多，没提过身世，甚至连原名都没写过。
只写到此人白切黑，黑莲花心肠，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恶徒，但也不至于三观这么正。
应该不是…
“你为何好似很失望？”阿黎疑惑，见她摇了摇头，一脸可惜，又用看尸体的目光看着自己，登时浑身发怵。
“没事，我可以试着帮你，但不确保能救得了你，可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这孩子即便救活了还有后面的磨难，所以一开始她是准备随他自生自灭。
“我现在还没什么能力，承诺不了你什么，我答应你若是你能救我，等我大仇得报，我便终生给你为奴为仆以报此恩。”阿黎满眼真诚，若不是手被捆起来了，他必要发誓做保。
暮钰难得看到这么点大的小孩如此正经，竟觉得有些好笑，好在憋住了：“罢了罢了我应了就是，也不用你如此，若是真有幸有那么一天，就…苟富贵，勿相忘吧！”说完便起身负手而去。
阿黎还在茫然，暮钰已经笑着出去了，笑声从远处传来，他莫名听出了几分戏谑。
“苟富贵…勿相忘…”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