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很小就可以自己睡觉了。不知道多少次，晚上陪伴自己的父母总会在早晨小石岩起床后不见了踪影，听到小石岩的哭声夫妻两人才穿着睡衣推门而入。久而久之，小石岩在一天早上起来发现父母没影后不再哭泣，他淡定地起床，决定自己走出卧室门找爸爸妈妈。小石岩刚推门，听见一阵簌簌响的动静，看见爸爸妈妈挤在一张沙发上，身子让被子盖住，漏出两个头，许萍喘着气红着脸，石磊不喘气，脸却红得多。
小石岩走近沙发，小脸凑近爸爸妈妈的两张红脸，奶气地厉声说：“你们都不爱跟我睡，我现在也不想跟你们睡了。我可以自己睡，可是我没有床，我不知道晚上睡哪。”
石岩很快有了自己的床和房间，妹妹石瑶也跟着有了自己的床和房间。石瑶不敢一个人睡，跟爸爸妈妈睡过一段时间也屡次被夫妻俩玩过失踪。终于有一天早上石瑶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嚎啕大哭，对慌忙出现的石磊许萍奶气地厉声说：“你们都不爱和我睡，我现在也不想和你们睡了。”夫妻两人惊喜地对望一眼，石瑶下一句话却让两人错愕：“我去找哥哥睡。”
女儿一般都爱学妈妈。一天晚上石瑶在晚上和哥哥石岩睡觉时，学着妈妈许萍平常摸爸爸的样子摸石岩的耳垂，说：“哥哥，我好————爱————你！”
“为什么？”石岩敷衍地问，却把妹妹问住了。
石瑶努力思索自己哥哥的让人喜欢的地方，终于灵光一现，说：“哥哥你长得好看。”
石岩像是发现了某种公式，说：“妹妹你也很好看，我也爱你。”
石瑶甜甜地说：“哥哥，我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石岩听完，从头到脚腻得全身一激灵，尖着声音反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爸爸妈妈为什么把我生得那么小？我不想去幼儿园，我想和你一起去上小学，和你一直在一起。”石瑶好像在自己幻想的某种情景剧里越陷越深。
石岩翻身下床，如临大敌般看着自己的妹妹，大声吼着说：“你为什么小我两岁？你自己明天去问爸爸妈妈。还有，再这样说话，我把你嘴打肿！”
石瑶被吓得说不出话，倒在床上一阵又一阵地抽泣。石岩翻身上床，不理妹妹。听见石瑶快要哭得泣不成声了，石岩心一软，眼泪也掉下来，抱住自己的妹妹，心疼地说：“我给你讲故事，你不哭我再跟你讲。”
石瑶止住了哭泣。石磊讲完了故事，对怀里的石瑶说：“我刚才骂你一句，我就心里疼得难受，真把你嘴打肿，我肯定要心疼得死掉。”
“我说我要打你，只有傻子才相信这是真的，你就是个傻子。”
石瑶听进了心里，头亲近地在石磊的睡衣前蹭来蹭去。
第二天早上，石瑶在爸爸妈妈送她去幼儿园的路上问到：“爸爸，你为什么不把我和哥哥一起生下来？”
石磊忍着笑，指了指许萍说：“我没生，我不知道，你和你哥都是妈妈生的，妈妈肯定知道。”
石瑶把头转向许萍，说：“妈妈，你为什么不把我和哥哥一起生下来？”
许萍边扭着石磊鼓起来的肚子，边说：“怪就怪你爸爸没那本事。”
石瑶歪着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崇拜爸爸的妈妈会说爸爸没本事呢？
那颗破足球到了石岩手里过去了两年，这两年石岩把它当成了篮球足球瞎玩一通。石岩九岁了，在花园的草坪上玩了会儿破足球后上楼，听见爸爸妈妈在说话。
许萍：“你要被调走？去临淮烟站！”
石岩知道临淮是个县城，是武山辖区，离武山有一个半小时车程。
石磊：“上头下来个领导，说要公平抽签决定各个烟站的站长。他第一个抽就抽中武山————他家就在武山!我抽的是临淮。”
许萍：“你什么时候走？”
石磊：“我不走！我只是白天去上班，晚上我怎么样都要回来，就跟我在武山是一样的嘛。”
许萍：“不一样。平常我想你的时候，你就在隔壁。我还没去过临淮，以后我想你，就想不出你在哪，你在干什么，你旁边都是谁。”许萍越说越想哭。
石磊：“那你多想想我和你在一起时候的事，少想这些事。我白天不在，你受点委屈，别随便哭，照顾好孩子。”
许萍听石磊说着话，眼睛已经闭上。石磊吻着许萍的脸安慰妻子，两人一齐倒在沙发上······
石岩懂事地决定下楼再玩会儿球。
石岩和石瑶不能再随便地进出武山烟站了，石磊也不能随时回家里来了，他晚上六点半到七点才能坐着公司派给的车回到家。
石磊一直想让公司给他换一个驾驶员，现在这个驾驶员技术虽不错，但性格浮浪。好几次石磊要回家都要给他打电话，因为他总是进城里找酒馆和会所，一晃就是一天。
该换个驾驶员了，公司没驾驶员就自己开车。石磊这样想着，一天他下定了决心，驾驶员却邀请石磊去他家坐坐。石磊在驾驶员家里暗淡的白炽灯下认识了驾驶员精神失常的妻子和正在读小学，瘦瘦小小的女儿。石磊在驾驶员家里坐了很长时间，互相也说了很多话，石磊离开时给了驾驶员的女儿八百块钱。
“这人虽爱去酒馆，工作时身上却没一股酒味，家庭这么困难压抑，爱出去玩也是正常。”石磊这样想着，从驾驶员的家里走出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每一天的十八点半到十九点之间，石磊和石瑶都会在花园里玩。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引擎声，看到门外射过来车灯的光线，兄妹两人才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兄妹俩赶到门前的时候石磊一般会出现在车灯前，车灯把他的身形映出大片阴影，石岩石瑶在爸爸的影子里跑向爸爸。
一天晚上，没等到爸爸回来的石岩石瑶悻悻地回到家里，电视的新闻联播播完了，钟表指针指在十九点半，爸爸还没回家。许萍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家里的吊灯和落地灯都发出暖色的黄颜色光，石岩感觉这些光线正变得如当前气氛一般黏稠浑浊，于是他开了几盏白光灯。母亲许萍直愣愣地冲到石岩面前，声音颤抖着说：“你领妹妹去睡觉，你们赶紧睡，赶紧睡。妹妹快点睡，哥哥明天还要上学。”许萍呆呆地又坐回沙发上，“我等爸爸回来。”
石岩和石瑶早就已经分床睡了，石岩还是领着吓呆的妹妹去了自己的卧室。许萍一遍又一遍地拨出电话，一遍又一遍地等到忙音提示，一遍又一遍地挂断。最后是一个电话见缝插针打了进来，打断了许萍机械的循环。
许萍尖叫一声，吓得躺在哥哥床上的石瑶抖了一下。石岩立马翻身下床，叮嘱石瑶赶快睡觉。石瑶哪里睡得着，在被子里缩着身子颤抖着。石瑶被关在哥哥卧室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又一阵的引擎声开始在楼下响，一道又一道车灯的光划破夜空。石瑶却听不见熟悉的引擎声，看不见熟悉的光。
楼下开始人声鼎沸起来，无数被车灯拉长的人影不时投射到二楼卧室里，那些人影里也没有石瑶最熟悉的爸爸。楼下被车灯照得好像白昼，人越聚越多，声音越来越热闹。石瑶整具身子越抖越厉害，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时，石岩推门进来了，手伸进被子里紧紧抱住妹妹，啜泣着说：“爸爸出车祸了，爸爸死了。”
石瑶身子不抖了，身体舒展开，反搂住哭泣的石岩，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