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邹妈妈的时候,太阳都冒出了发际线。
梁氏为了置她于死地,让魏启贤在庄子边缘,单独建了一间破草屋,冬天冷,栋一身冻疮,夏天热,热一身痱子,可她偏偏活了下来。
等云晓带她来见赵书音时,她久无生命的双眼,立马闪出两道希望的光。
“你是···小姐?”声音虽沧桑无力,带着无尽地激动与悲伤。
赵书音站起来,满眼泪水地看着这个母亲曾经的奶娘。
洪水般的画面席卷而来,都是原身刻意封闭的四岁以前记忆。
有邹妈妈抱着她夜里看星星的画面。
有自己磕破了膝盖,邹妈妈边骂自己调皮,边给自己上药的画面。
还有她被梁氏强行带走,自己哭晕的画面。
种种过往,一经打开,充斥着赵书音的脑海,身体本能的感情驱使她跑过去,抱住浑身脏兮兮的老人,眼泪如决堤的闸口,一泻而下。
“邹妈妈,是我,我是书音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小姐,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小姐,我好想你,好想你!”
两人抱在一起,悲天悯人的声音,传染地周围的人都跟着感伤。
别人看来两人是主仆关系,不能理解两人为何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但在赵书音封闭的记忆里,却把她当奶奶一样看待,这种感情是用心交换来的。
云晓抹去眼里的泪,拍拍邹妈妈的肩膀,“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小姐是偷偷溜出来的,咱们得赶快回去。”
邹妈妈不舍地松开赵书音,眼睛慈爱地看着她,苍老的手摸索着她的脸。
粗糙的手心,划得她的脸很疼,但她却感觉异常的踏温暖。
“云晓,准备水,我给邹妈妈洗澡。”
“这怎么行?哪有小姐给下人洗澡的!”
“小时候你怎么给我洗澡的,云晓快去。”
“这···”
等邹妈妈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褚令这边也处理完毕,庄子上一共三十六个家丁。
被佃户们打死了十一个,剩下的二十五个,有命案的十三个,当场斩杀。
剩下的十二个也是作恶多端,欺男霸女,被侍卫们捆起来,扔上马车卖到矿山上去了。
而装扮佃户的人,是附近体面一些的百姓,因不涉及命案,被训斥了一番后,就放了。
至于账本,赵书音简单看了一眼之后,都是一堆经年的烂账,理也理不顺,于是干脆把佃户们的欠条一把火烧了。
账本带上了马车,回家慢慢研究,以后这喜鹊庄就是她的私人钱袋了。
···
燕都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热闹,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街道两旁全是卖着各种食品,物品,布匹等的小贩。
人群聚集的地方还有小孩们表演着各种杂技,一技演完,师父拿着铜锣向看客们低声下气地讨要赏钱。
两旁的商铺里不时传来,商人的砍价声,随着掌柜的一声落锤,又一笔生意做成。
一曲燕都城特色的女仙燕曲,从那座粉带装饰的窗户里传来,声音婉转莹润,如那颗颗般饱满地珍珠落在清脆的玉盘上。
听得下面的男人们,面红耳赤,纷纷接下腰间的钱囊,往台上扔去。
“小姐,这燕都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邹妈妈感慨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这一晃竟然十四年了。”
“对啊!十四年了!”
赵书音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悲伤,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新生而高兴。
千千万万个这些人组成一个燕都城,绵延地重复着昨日地繁华,包容着各种不为人知的纯洁与,肮脏。
“十四年了,你走的时候,我也才六岁。这多年了,你还记得永昌伯府的路吗?”云晓突然问道。
看着云晓天真的模样,邹妈妈眼睛忽地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那是她最疼爱的小姐的地方,是她一辈子的牵挂,怎么能忘呢!
她是宁国公府的买的丫头,专门伺候老夫人,后来嫁给了府里的家丁。
本来应该是简单而平淡幸福的生活,却遭飞来横祸,丈夫一次干活中意外身亡。
好歹那时怀了孕,也算有个念想,谁知却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就好像自己不是真实的,已经死了一般。
幸亏老夫人也刚刚生下小姐,让自己做了小姐的奶娘。
看着小姐奶嘟嘟的笑脸,就像一道光一样,把自己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来。
所以她喜欢小姐,疼爱小姐,挂念小姐,不只是自己是她的奶娘,还是自己在最茫然无妄地时候,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与牵绊。
“云晓。”书音看着邹妈妈又要伤情,埋怨地看了一眼云晓,赶紧转移话题,“一会儿回府上,你先带邹妈妈去花月轩休息,我去梁氏那里把邹妈妈的卖身契要过来。”
“她会给吗?”邹妈妈记得梁氏可不是好说话的主,要不然自己也不会遭这么些年的罪。
“她不敢,放心,我自有办法!”
看着书音笃定的眼神, 邹妈妈感到一股欣慰,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几人从后门进到府里,褚令等人看着她们进到府里以后,就回去复命去了。
云晓带着邹妈妈去了花月轩,而书音直接去了翠霞苑。不料刚走到半道就遇见梁氏的大丫鬟木春。
“小姐,你这是···”
木春一脸惊异地看着男子打扮地书音。
“母亲在翠霞苑吗?我有事找她。”
木春向下打量着她,良久,撇撇嘴,一声嗤笑,“老爷说,你一回来,就去朝日堂见他,他们都在那里等你。”
“他们?他们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赵书音回来了的消息,很快通报到朝日堂。等她走到朝日堂时,一群人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
她猜到自己一晚上没回来,可能会被梁氏和父亲发现。
梁氏看不惯自己已久,又有前天彩礼事件,这次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没想到,除了梁氏之外,张君牧竟然也在,他昨天没回去,还是今天又来了?
真够闲的!
张君牧一看到她出现,就管控不了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子也不自觉想要站起来走向她,却被身边的赵书瑜给死命按了回去。
“母亲,父亲。”书音对着堂上的父母福了一福,之后又礼节性的对着张君牧一福。
不过还没等她做完,永昌伯就压制不住愤怒地质问她:“你这是什么打扮?昨晚上你去哪里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夜不归宿,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嫁人!”
“老爷,别生气。音儿一定有不得不见的人才出去的,你就原谅她吧。”
好么!梁氏这一句,直接把夜里私会别人的帽子给她扣上了。
张君牧一听,眼神凌厉地想要吃了她一般,看得她悻悻地闭上了嘴。
“母亲,正好我有事找你。我想要回邹妈妈的卖身契,希望你还给我。”
“什么?”梁氏眉头一皱,心中暗暗吃惊。
“我昨天晚上去了喜鹊庄,把邹妈妈给接了回来,我要她回到我身边伺候,请母亲把她的卖身契还给我。”
书音说的不紧不慢,却不容置喙。
“你去了喜鹊庄?你怎么接回的邹妈妈,魏启贤呢?他怎么没有禀告我?”
不经过她的允许,魏启贤不会轻易放人,尤其是邹妈妈。
“他死了。”
梁氏一惊,倏地站起来。
“怎么回事?”梁氏不敢相信地问。
“我把他杀了。”书音说的淡然,就好像在和别人说着今早上吃的什么一般。
可这话一出,惊的在场所有人一激灵,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面前天仙一般的人,怎么会如此淡然地说出杀人。
张君牧更是一脸震惊,杀人从来都是粗陋之人办的事。
不过震惊之余,还有一丝欣赏。
喜鹊庄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早就对魏启贤不满,只是不是自己的庄子,不能管这闲事罢了。
“我就说她品性不佳, 面甜心苦,苛待下人,你们还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
赵书瑜激动地指着她说。
“苛待下人?”书音一脸懵,“我什么时候苛待下人了?”
“你还不承认,来人,把木头带过来。”
书瑜一击掌,“虚弱”地木头被人扶了上来。
木头一见到书音,就吓得往扶他的人身后躲,眼神怯怯地不敢看向这边。
“木头,你别怕,把你的遭遇说出来,我和父亲母亲都会给你做主!”
书瑜说的一身正义,仿佛是菩萨的化身。
书音看着她这么积极,眼睛还时不时地飘着张君牧,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冷笑一声,就先看看怎么唱好这出戏。
正如电视剧上演的,她义正言辞地说了好多冠冕堂皇的话,并感同身受一般,为木头的遭遇感到愤慨,发誓要为他讨回公道。
尤其是当木头拉起两只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痕时,这情绪,这气氛,直接达到了高潮。
“书音,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吧?”梁氏一脸疼惜和惋惜的表情,仿佛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她是个人面兽心的人似的。
书音看看木头。
木头心虚地别开头看向其他地方。
“你说我是用这个棍子打得你?”
书音说着,拿起一根棍子,放在手心里掂量了掂量。
木头一听,惊慌地连忙磕头,“对不起小姐,我不想说的,可实在是受不了了,家中母亲的病也不能再耽误了,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姐!”
“呵呵,母亲,你问他身上的伤痕是不是我打的,书音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不过,”书音眼睛一眯,“接下来的伤痕,就是书音打得了!”
说完,她举着棍子对着木头,胡乱打了起来。
众人大惊,没想到她竟猖狂到如此地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打人。
这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住手,住手,来人,快把这个疯子给拉开。”梁氏从没见过如此的赵书音,如此强悍吓人。
在她印象中,她总是唯唯诺诺,大话都不敢说。
但从那天和离回来以后,开始三番五次忤逆自己意思。
她心下一惊,一股不祥之感,从心底冒起,这人她已经控制不住了。
屋里乱作一团,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直到张君牧夺过书音手中的棍子,拉着她退到一边,才安静下来。
“书音,你疯了,来人把大小姐送到花月轩去,没我命令,不得出门一步。”
梁氏惶恐地指着她说,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害怕。
“母亲,你想软禁我?那好!在此之前,请先看看这人身上的伤痕,看看她的旧伤和新伤是不是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