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六手中微颤，额头有些出汗，这寥寥数语却是她最大的催命符。
光是“许子延”这三个字，便够她再死一回。
几年前父兄惨死的模样在她脑海中蔓延开来，四处逃窜的下人和火光冲天的景象，似那呛人的灰尘烟雾，将许子延一并带走了。
刑部尚书秦翰为何要带走他们，又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份。
来不及多想，师傅和小七此时定然被人劫持。宋小六换上夜行服，一路轻功沿壁行走，凭借记忆行至尚书府。
宋小六在黑暗中攀上了尚书府围墙，本应是灯火通明的秦府此时寂静得令人害怕。年幼时她曾随兄长进过皇家围猎场，身上也算有些三脚猫功夫。但……光是暗中潜伏的府兵，就足以将她当场扣杀。
咬了咬牙，她闭上眼睛一个翻身，跃进了这前途不明的深宅大院。
也就此踏上了今后的人生路。
宋小六自认为轻巧落地，可是下一秒，约莫二十余人抬着火把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将她团团围起。领头之人一个箭步上前，同她过了几招，短短几秒，便将她按翻在地。
领头人身后，缓缓走出一位年迈的男人。
是秦翰。
宋小六强压住心底的愤怒，冷笑着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尚书大人，府里已经穷得点不起灯了吗？”
男人蹲下身来，一把扯开宋小六脸上的面纱。
“许子延。”
宋小六闻言拼命地挣扎起来，温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咬着牙齿吼道，“许子延早就已经死了！”
“许椋之女。父亲是御前医官，兄长许子嘉曾任兵部侍郎麾下。八年前，许府被下旨满门赐死，无一生还。”
男人低沉的声音宛如一把尖刀悬在宋小六的心上，一字一句皆似剜心之痛。尘封许久的记忆自脑海中散开，那年英姿飒爽的兄长和温和谦逊的父亲，双双倒下的背影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秦翰使了个眼色，钳制住她的侍卫抬起手掌一劈，宋小六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姐姐！”
小七稚嫩的嗓音在她耳边炸开，恍若如梦初醒一般。宋小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地牢之中。小七和师傅安然盘坐在自己身边，目光有些心疼。
“师傅，小七。”
师傅连忙扶起宋小六，替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悄悄凑到她的耳边，“小六，一会儿我给他们下药。你找时机快逃，不用管我们。”
还没等她应答，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声音。
“你们逃不出去的。”
秦翰端坐在牢房之外，吹了吹杯中的茶水。身后多了两个女人，应是他的妻女。
他顿了两秒，继续说道：“宋沧窝藏前朝罪臣之女，刑部理应问罪。”
“放了他们。我的命，你想要便拿去。”
秦翰冷笑两声：“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宋小六握紧拳头，另一只手已经探入衣内捏紧匕首。她方才仔细观察了这间牢房，狭小且无人在内看守。这老头莫名其妙，究竟出于何目的尚不明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和他一搏。
“……还请尚书大人直言。”
“若想保全你师傅和弟弟，只需你做一件事……”秦翰垂眸，肃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
“顶替小女秦妍年的身份，嫁给东稷世子。” 语罢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子。
宋小六顺着他的动作向右看去，女子顺势抬起了头，眼神直直盯住她。只那一瞬，今日脑里的万千疑惑都已消散。
是今日掀她面纱的女子。
那女子的面容，生得竟与宋小六约莫一致。若是不熟悉的外人，第一眼定然看不出差异。
“为何”二字，终于还是被她咽了下去。这很显然，她们两人有几分相似。
一直沉默的秦妍年突然发声：“我不愿嫁给东稷世子。”
宋小六暗自翻了个白眼，你不愿意我就愿意了？
兀地，身后一直盘腿而坐的宋沧猛地站了起来，手中挥洒出大片白色药粉，呛得众人咳嗽不止。宋小六即刻明白，掏出匕首往锁扣上一敲，锁扣落地。
小七年纪虽小，却最为机灵，第一个冲出去推开了门。宋小六则一个纵身跃向了秦翰的夫人，趁其分神掳了过来，尖锐的匕首抵在妇人的脖颈之上。
“你放开我娘！”秦妍年咳了几声，迈步向前吼道。
“许子延！这是尚书府，你们能逃到哪里去？你不要命，你身后的一老一小也不要命了吗？”秦翰大袖一挥，数十名府兵再次冲了进来，将几人包围在内。
宋小六自然清楚，今日就算是出了这牢房，以秦翰在辽阳的势力，他能扒出自己的身份，也定能让他们三人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为宋沧和小七再多谋一条出路罢了。
小七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坏老头！我们才不怕你呢，你休想欺负我姐姐！”
“好孩子，说得对。我们才不怕呢。”宋沧怜爱的摸了摸小七的脑袋，不到六岁的小孩，却有如此勇气，“秦大人，我宋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要问罪，今日便可问斩，莫要为难两个孩子。”
宋小六眼眶莫名有些湿润，宋沧于她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养育之恩。小七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可待她也极好。她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呵，尚书大人。你搞清楚一点，现在是你们求我嫁人。这就是秦府求人的态度？”语罢，宋小六的刀尖又向前了一步。秦夫人被刺痛的闷哼了两声。
“秦府想要我替嫁，总得拿出点诚意吧。第一，告诉我从何得知我的身份。第二，放了宋沧和小七，保住他二人性命。承诺今后绝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并且立下字据。第三，秦大人既然可以查出我的身份，想必我父兄的案子也不难查吧？”
“许子延，我劝你不要自以为是。你现在有什么资本和我叫嚣？”
话音刚刚落地，宋小六拿出准备好的湿毛巾，径直捂住秦夫人的口鼻。这是她先前同师傅一起行医过程中，遇到的一种慢性毒药。吸入后虽量不致死，但每逢发作必会疼痛难忍。每隔一段期限，定期服用解药是唯一的解法。
而这毒药的解药，这世上的拥有者，除了自己而外，便只有宋沧。
“吸入此毒，余生必须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必死无疑。辽阳城乃至整个肇国，唯有宋沧一人可解。现在呢，我有资格了吗？”
秦妍年彻底慌了，本以为胜券在握，竟把自己的娘亲搭了进去，她急的直喊，“你身为医者，怎能伤人？还有你们，愣着做什么？把人给我扣下！”
府兵们得令之后纷纷向前，几招便将三人扣下。而秦夫人早已因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秦翰的脸色极度阴沉，小小罪臣之女，他本不放在心上。自己女儿不愿远嫁，找个替身便是。他日若是暴露，仅推她一人认罪即可。却不曾想，将一家人都搭了进去。这个女人，不简单。
“选吧。要么，放他们走，要么，一起等死。”
整个牢房寂静了许久，秦翰皱着眉头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后，他终于应道，“好，我答应你。”
“从今日起，你就是秦妍年。三日后，出牢房，赴东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