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城墙、漫天的黄沙、各处碎石荒滩,枯草飘舞,北风阵阵。裹挟战死疆场尸体的推车往来络绎。
关口之上,秋风瑟瑟。每有羌人来犯,那城墙上的守卫便会更换几个新面孔,那曾经的守卫,便再没见过。
长城之外的那片土地,少年没去过。他只知道那是一片无垠的戈壁,一位卓越的首领统一了塞外诸部,建立了西羌国。
长城已是逐渐失去了与统一的西羌抗衡的能力。每天都有人在死,每日都有尸身要埋。江位不知道,他的身体和这座亘古的城墙,究竟谁会先倒下。
时间倏忽半月而过,江位每日与黑罡卫厮杀汉子为伍,渐渐地与长城之上的军人熟络起来。他们终年一身黑色甲胄,纯朴、坚毅,谈笑之间带着军士特有的豪迈气质。
江位白日里帮穆辞做许多杂务,黄昏之后便跟从杨立修习暗器手法与凌影步法。漠风刺骨,烈阳逼人。
半月的风吹日晒下,少年白皙的肤色已经被烈阳抹上一丝古铜之感,辛劳的生活让少年清瘦的身躯比之原先健壮了不少。
江位此时提着一大桶水,腰间卷着粗布腰带,往穆辞寝卧走去。
沿途朝那城墙看过去,朝阳殷红,把高耸的城墙染成绮丽的红褐之色。一侧的城墙上满是斑驳的刀枪剑痕,不少的地方新旧不一,模样似乎是被修补过多次。
“羌人骚扰频频,长城也如天下各处一般不太平啊。”不禁口中呢喃,轻轻叹惋。
谁知迎面走来一个清秀的少年,见江位提了个大水桶唉声叹气,于是压着嗓音问道。
“愣小子,好好的无故叹什么呢?”
这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旧麻袍,头戴一顶黑黢黢的破皮帽,脸上手上似是故意为之一般的涂满了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嘻嘻而笑,露出与全身极不相称的两排雪白细牙。眼珠圆润,甚是灵动。
江位见到这少年心里一愣,竟口无遮拦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去:“我叹这天下纷乱已久,各处不见安定。”
少年见江位容貌昳丽,谈吐不凡,于是跟着江位一路闲谈。
“你这模样倒是不像打杂的佣人。”少年道。
“那你说,我像什么?”
“你像个落魄的爵爷。”
江位漆黑的眼眸一颤。
“我像爵爷,你却像个叫花。”江位脸上洋溢起笑意,掩饰着波动的情绪。
少年也不恼,只是嘻嘻而笑。一路跟着江位,同他聊着许多世间的趣事。却不肯进穆辞书房去见这位德高望重的长城统帅。
江位笑着说道:“你羞见穆老?”
少年在卧房外轻轻骂着:“这臭老头儿的一点都不好玩,成日板着脸,我才不见他。”
“堂堂黑罡军统帅,怎么到你这成了臭老头儿?”
少年一声冷哼:“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江位心里一惊,隐隐感到这少年的不同凡响。
深秋的大漠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落在石制的屋檐上,漾起一朵水花。少年单薄的身子立在雨中,深秋的寒气夹杂着小雨,冷丝丝地入骨,惹得不禁缩了缩脖子。
江位本想与这一路畅谈的少年就此作别,却看到他孤身立在雨中,清瘦单薄,风里摇曳,于是也走进雨里,脱下粗布衣外面的黑袍披在少年身上,不忍道:
“兄弟,一路来相谈甚欢,此去莫要着凉冻了身子。”
江位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块金银,递给那少年道:“你身子单薄孱弱,这天气买碗热汤,选几件冬衣去吧。”
“萍水相逢,何故对我这么好。”少年灵动的双眸闪烁着,长长的睫毛沾着水汽。
江位笑道:“朋友嘛。”
“朋友….”少年一怔,接过江位手中的斗笠,黑黢黢的面上一笑道:\”谢了,兄弟。\”
雨丝冰冷,江位在屋檐下看着戴着斗笠一路小跑,渐渐地消失在雨点里,转身叹口气正要回里屋,却听到远处隔着雨丝传来两声尖响。
“呼——”
“呼————”
一短一长两声尖锐的哨声,从长城西北一隅传来,江位心里一紧,这是羌人小规模入侵的讯号。
屋外小雨连绵不绝,是干枯大漠上难有的天气。
“拿梯子来,再晚些西北城上羌人要翻墙进来了!”
江位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嘶吼着朝那西北角跑去。一路上不少穿着黑甲的士兵,扛着木梯、短兵等辎重,朝着西北零零散散地跑去。
江位跟着他们,飞快地穿过许多折断的铁屑与零碎的战车。冰雨随风飘曳,沾湿了额前发丝,凉凉地贴在脸上。江位愈行愈快,却发现原先遍地的碎木废铁,在前面一处四周方圆数丈之内,不见一物,连同草屑石粒也不曾见到。
他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巨大的石笼,挡在了江位的身前。石笼里面漆黑一团,小雨之中微微颤抖。
倏忽一声闪电雷鸣,一阵强光落地,将四野照成银白色,江位闭上眼了一霎。下一秒,他看到石笼里的那东西动了一下,朝自己扑过来。
他惊骇地看见,那黑影在眼中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