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冷月淡星。
“想留在黑罡军？”
说话的那个年逾六旬的老者慢慢地抬起了头，一身墨色的铠甲泛着冷光，苍颜白发，眉宇间凝聚着与他这年纪不相称的英气。
在大魏和蜀川交界的边境，有着一方绵延数千里，拱卫着中原民族的城墙，名唤长城。长城之中，有着一支远离中原政治漩涡的神秘黑甲部队，名唤黑罡。
此时两行整饬的黑罡卫横于阁楼两侧，中间坐着那苍颜老者。老者身侧环列着八个黑甲重剑，铁面冷盔的魁梧汉子，那是黑罡八统领，一行冷若冰霜的目光自那铁质面盔之下射出。
中间的老者，便是那三十万黑罡军统帅，大魏镇北将军，穆辞。
半开大门的高阁里簌簌来风。
穆辞手掌拂过髯须，一双炯炯有神的瞳仁盯住那立在空庭里的少年，缓缓道：“给我一个即便是得罪司马宣，也要庇护你的理由。”
\”魏帝出逃，司马篡权。\”
少年定了定缭乱的心绪，轻拍黑袍之上奔波许久积留的草屑露尘。平静地反问道：\”穆老，你可还记得当年对大魏皇室立下的誓言？\”
\”生作魏臣，死为魏魂。\”
月光透过灰云，摇曳着森白的光芒。
\”我当然记得。启麟侯为魏帝誓死而忠，我很敬佩。\”
苍颜的老人扯了扯褶皱的皮面接着道：\”可是长城所宣誓的，是守护长城背后的民族，不受外族侵扰。至于那大魏的洛神宫里坐着的是谁，我们没有兴趣，也没有责任去管。\”
少年漆黑的眸子一凝。
两列黑罡卫重重地一震手中铁枪，嘭的一声钝器掷地的巨响，震破耳骨一般回荡在空阔的阁楼中。
\”孩子，你父亲和江家的事，我很同情。\”苍颜老人慢慢转过身去：\”可是自古权谋倾轧，皆是白骨筑高楼，杀人得太平。我不想数年以后，别人也像我现在同情你父亲那样，同情长城。\”
穆辞背对着江位，淡淡地挥了挥手。
\”石统领，送客吧。\”
少年倏然一声轻笑。
穆辞面色复杂地转过身：\”你笑什么？\”
江位没有理会那老人。冷月清辉映照下，苍白的脸上浮起凄切的笑容。笑声逐声变大，宛如声声清啸，哀转久绝。
一旁沉默已久的黑罡卫手按刀鞘，拔刀欲出，铁甲之下，凶光毕露。
刀光之上，已见寒色。
停下笑声，隐隐回荡的余韵声中，少年冷冷地道：\”自古而今，洛神宫的权力屡屡更迭，世上伐者为恶，忠者为善，敢问长城，可分得清正邪忠佞？\”
少年顿了顿，接着道：“穆老与长城所效忠的，是大魏的洛神宫，而并非司马氏的洛神宫。如今大魏王朝消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城主可还明白？”
穆辞古井无波的眼神拂过江位，却是沉吟了半晌。
“这个世界上，权力即是正邪。我自然明白，长城同样逃不过司马摄政王的大手，只是如今的长城，并没有同他抗衡的能力。”
“那么，这便是留下我的理由。”
江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司马宣夺走的洛神宫，摧毁的江氏侯府以及大魏千千万万的势力，有朝一日，我会为他们，为魏帝，悉数讨回。”
穆辞默然了，身后一行按枪不动的黑罡卫同样一言不发。
“年轻人可以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
一个身材魁梧的铁甲汉子，突然跃到少年身前，重重将那口阔刀拍在地上，刀锋指向少年道：“落魄侯府的遗孤，有什么讨回可谈？”
这汉子名唤石诩，是黑罡军八大统领之一，为人性烈如火，修行不俗。
冰冷的刀刃划过空气，一道寒芒倏然喷到少年脖颈上，刀锋划破颈皮，刺入肉中，丝丝血迹渗出。
两排黑罡卫按刀不动，含怒自威。
少年平静地杵在原地，挺拔的身姿没有因为那架在肩上的刀刃而产生一毫的畏缩。
石诩眼见少年平淡不惊，怒气大起，眼中杀意更甚，道：\”小子，将你缚之送与摄政王殿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你大可试试。\”
“小子，你父亲在，我动不得你。”
石诩魁梧的身姿昂扬，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可是现在，杀死你如辗死一只蝼蚁。”
石诩紧握刀刃，涔涔鲜血淋在光滑的刀面上，顺着刀刃滴下来。那口倒映着月光的大刀此时离颈脉只有不到一寸。
众黑罡卫肃穆无情地立着。
少年依旧杵着不动，宽袍大袖却无风地飘摇了起来，一股股暗劲在他周身环绕，衣衫微微震颤。
一枚锋锐的飞刀，倏然出现在手中。
他心里呢喃着一句话。
月黑风高夜，杀人是良时。
江位眼眸一寒，袖中飞刃将出，却感到一股柔劲窜进袖子里，把那飞刀暗暗推回衣袖中。
一只温润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放在了江位肩上。他吃惊地转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锦袍灰发，俊朗挺拔的身姿。
此时的杨立面色苍白，额角渗血，却依旧平稳淡然地从江位身旁走过，苍白月光照亮杨立半张脸，看不出他的表情。长袍飘曳，袖中带风。
江位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担忧之色，他知道此时的杨立依然是重伤在身。
“唰——\”
黑罡卫一步踏出，拔出利剑，将杨立围在空庭之中，刀光倒映着冷月。
石诩撇下江位转身站在庭下，杵刀而立，直直盯着杨立。他从眼前云淡风轻的男子身上，嗅到了危险。
一尺的距离。
江位紧紧盯着杨立清隽的背影。
石诩大喝一声，阔刀横过。魁梧的身子朝那清淡的男子暴掠过去，一刀挥出，浑厚的刀风卷起碎石细沙，撕风裂云，气贯长虹。
一行按剑的黑罡卫，屏住了呼吸。
杨立若无其事地看着汹涌而来的刀风，身形划过一道弧度躲过那横斜的宽刀，左手迎着刀锋伸出两个指头一捏，却擦出一道奇异的金属声响。
雄浑的刀气吹起额前一缕灰发。杨立眯着眼，抬手把乱飘的发丝慢慢别于耳后。随后那理完头发的右手朝魁梧汉子的后心轻轻一拍，后者的宽厚的身躯顿时一僵。
清淡的男子平静地走过僵住身子的石诩，拍了拍长袍。并没有一丝怨意，如同陌路之人。
朔风铺面，杨立慢慢站直了身子，迈出腿朝身前的空气里行了一步，那清淡的身子竟然凌空而起。一步踏在虚空之上，犹如脚踏实地。
肃穆沉着的黑罡军卫此时面上露出一阵惊愕，他们明白那踏虚空而行所代表的境界。
那是一个哪怕庭院正中的那位苍颜老人也会重视的境界。
六脉，玄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