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主屋门口，方云清规规矩矩站定，张妈妈在稍显漫长的通禀过后，又笑眯眯出来迎她。方云清跟在她身后进了主屋，见到了继母刘氏。
主屋很是宽敞，被窗棂中透进来的阳光照得亮亮堂堂，却并不闷热，单单在方云清的视线范围内就摆着两盆冰。刘氏大大方方地端坐在临窗的榻上，正由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吃点心，她的点心是一小碗微微冒着寒气的绿豆百合羹。
刘氏本就年轻，也才三十四五的年纪，一张脸饱满盈润，两道微挑的细眉之下，狭长的凤眼精光闪烁。一双手保养得极好，如玉一般细嫩，捏着陶瓷小勺慢悠悠搅着羹汤，那丝丝白雾只有飘出了她的手外才得以被看见。
刘氏微微低头，勺子送到嘴边喝下一口羹，“嗯”了一声，似乎很是享受的样子。
方云清看着她不喜不悲的一张脸，觉得挺有意思。她这是真的任由自己做主所以不操心？还是心中已有了主意，随自己说什么也铁定不变了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呢？哼，左不过还是要让她嫁给那草包。这都已经迫不及待的不愿在自己面前做戏了，省下功夫多吃点多喝点，才是快活。
这刘氏倒是好福气，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家，能让她这般随心随性。
方云清看着刘氏的眼神中不由带着浓浓的羡慕，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礼，娇声道：“云清给母亲请安。”
刘氏又“嗯”一声，让已伸出双手的小丫鬟接过了碗去，拿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这才把目光落到她的脸上，道：“大小姐都知道了？”
方云清点点头：“是的母亲，张妈妈同女儿说了。”
张妈妈在一旁笑着点点头。
“那你是怎样的想法？”
方云清咬了咬唇道：“求母亲帮女儿退了这婚事！”
此言一出，原本就静悄悄的屋里更是落针可闻，周围几个服侍的都屏息凝神，低头静立着，并没有人流露出一丝异样表情，似乎都觉得方小姐的要求提得合情合理一般。
“你不愿嫁了？”刘氏语气波澜不惊。
“原就不愿，这下更是不愿。”方云清略有些沉不住气，她急切道：“女儿不愿因这婚事辱没了方家的名声。”
“这婚事确实是秦家高攀了，唉……若早些找秦家商议退了婚就好了。”刘氏摇摇头：“如今聘书和庚谱都已换了，又是在刚出事的节骨眼上，这时候提退婚，也不知道那些爱嚼舌根的在背后都会怎么议论方家……”
“母亲，这婚事成与不成都会有人说三道四。您且看实际的，女儿说句不知羞的话，若是另寻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对哥哥也有助益的。”方云清语气恳切。
刘氏心中冷笑，哥哥？哪个哥哥？府里谁不知道方大小姐和庶长子方也关系最为亲厚？她哪怕对方同有分毫的帮衬之心，自己也就成全她一回。可是她有吗？她不起什么坏心思就谢天谢地了。她这是想让自己帮她做嫁衣啊，她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就她一人机灵。
“难得你有这份心。”刘氏点点头道：“不过说到这助益不助益的，指不定秦家也是想着能得了我们家的帮衬，我们纵是提了退婚，他们估摸着也是不会答应的。提了也是白提，反而两家人伤了和气，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
“这……母亲帮女儿想想办法吧，女儿实在是不愿……”方云清声音随着头一起低下去，表情也偷偷地冷下来。
“真要悔婚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父亲那边你准备怎么交代？”刘氏好像想起了什么，道：“聘礼里头那棵百年的野山参都已经给你父亲做了药了。”
方云清听刘氏拿了父亲说事儿，正式偃旗息鼓，败下阵来。她神情有些沮丧，点了点头道：“是女儿考虑欠妥，女儿知道错了。”
“安安心心回屋去再好好把东西理理，也就还剩四日了，看看有什么缺的尽管来同我说。”刘氏眼睛半眯着，似乎真带了几分笑意。
“是。多谢母亲。”方云清轻声道谢，软绵绵地行了礼，低着头由甘露搀扶着退了下去。
刘氏看了眼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重又奉上那碗绿豆百合羹到她手中。刘氏瞧那丝丝白雾已然消散无踪，剜了那小丫鬟一眼，似乎这是她的错一般。
竟然真的来求自己，这方大小姐不是向来都不把自己这个继母放在眼里的吗？平日里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出了事倒来临时抱佛脚。
可惜真的没办法帮她，要怪就怪她自己福薄。
说不定还真是因为她的命不好，没进门就连累得夫家倒了霉。自己不赶紧把这瘟神送走，难道还留着她在家里每日供着不成？
“太太，老爷那边……”张妈妈小声请示。
“瞒着呢，可他们父女要见面我还能拦着不成？哼，她若真是聪明，就不应惹她父亲烦心。”刘氏看了她一眼：“方也可还没成婚呢，待她的事了了再替他张罗，方也年纪可不小了。”
张妈妈连连称是：“您费心了。”
刘氏“噗嗤”一声笑，斜睨了她一眼：“你这老东西！去，跟着去看看那丫头是不是找她爹去了。”
张妈妈恭敬地应是，笑着退下。
脚步虚浮的方云清并没走出多远，张妈妈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方大小姐可真是福薄命浅，打小就没了娘，嫡亲的兄长又走得早，婚事纵然没有落到继母手里头拿捏着，但定得也是一塌糊涂。这豪门大户也太看重颜面了，谁不知道那秦小侯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搁别人家可能早就退了婚，搁她这儿却得硬着头皮嫁。
看她今日在太太面前那巴巴的可怜样子，想求又放不下面子，想强撑又虚得很，真是替她难受，到底是没有娘疼的孩子，自小也没有人让她能撒个娇。不过嫁去了秦家，对着那草包，凭她的姿容样貌，有个一两分的嗲劲儿也就够了，可她偏偏还要带个称得上是绝色的陪嫁丫鬟去，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方云清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看到张妈妈颠颠儿地小跑过来，就转过身等着她。
“张妈妈。”她看着略有些气喘的张妈妈，先开了口：“可还有什么事？”
“太太差老奴去您屋里看看可还缺什么，说您脸皮子薄，短了什么也不好意思开口的。”张妈妈笑道。
“啊……多谢母亲了！”方云清忧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之情，她摇摇头道：“可我现在不回屋。”
“那您是去……”张妈妈疑惑地问道。
“我去看看父亲。”
“哦哦，是想再同老爷说说这事儿？”
方云清又摇摇头：“不，母亲说得很是有道理，这婚事定是不能变的了，那既然如此，最好父亲就不要知道秦家的事，我又怎会去说？”她垂着眼眸，轻轻叹息一声：“我，我想求父亲找个算命的先生来……来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