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徐徐开口，指向前方。
“这就是您亲自劈开的三门峡。”
“那里是您开辟的砥柱，后世称它为中流砥柱，象征着整个华夏不屈不挠的精神。”
华夏？
大禹眸中一亮，像是被触动心中某处。
“黄河上的艄公叫它‘朝我来’，自古以来，就是航标。”
“据说，船只在驶过三门峡后，就要朝中流砥柱直冲过去。”
“眼看就要相撞时，砥柱面前的波涛回水，就会把船只推向旁边安全的航道。”
“刚好就避开了明岛暗礁，顺利驶出峡谷。”
“三门峡大坝是万里黄河第一坝，这座大坝的建成，结束了黄河‘三年两决口’的局面，使黄河中下游的两岸人民得以安居乐业。”
大禹久久凝立。
后世的三门峡让他震惊不已。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
神门险，鬼门窄，人门以上百丈崖。
大禹心中就像黄河一样，卷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鬼门常有百鬼夜啼，哀嚎哭叫，怎么会如此平静？”
“黄河清，圣人出。”
“水面如此平静，黄河如此清澈，可是因后世出了圣人？！”
大禹神情急切，渴望知晓答案。
他凿山开峡，每到一处，带头与神巫祝祷。
别人敬畏山神河神天上众神，祈求江河安澜，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而他求的，则是工程顺遂，大家都能够平安归家！
他不信鬼神，只信实力。
正是因为在三门峡生死搏斗过，所以知己知彼。
这里的黄河，绝不会如此平静！
如果非得找出一个答案。
那就是后世的圣人，具有超凡脱俗的能力，改变了这一切！
大禹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失落。
欣慰的是后世圣人，实力竟然如此强悍，可以改变天时地势。
失落的是，后世子孙办到的事，他却没有办到，害得民众受苦。
他究其一生，耗尽心血，只为胜天半子。
而现在。
这个理想，有人替他实现了。
大禹心头一震，无比激动。
其他人亦是如此。
所有人注视着穆清，等待他的答复。
可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答？
穆清不想伤这位先祖的心。
也不想让他感到遗憾。
脑中闪过无数个答案，但都被一一排除。
他没有直接作答。
而是一挥手。
金芒再次闪烁，另一幅画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两岸悬崖峭壁，就像两尊凶神，耸立在黄河面前。
黄河如同一条黄龙穿流其间，撞山击石，浊浪腾空。
咆哮之声，震遍三野。
众人不禁感到恐惧。
这画面太逼真了！
黄河惊涛骇浪，奔腾而来，咆哮而去。
尤其那急转漩涡，让人头晕目眩。
天上地下水汽氤氲，到处灰蒙蒙一片，寒气刺骨，直逼面门！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大禹不明白穆清的意思。
让他看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黄河的咽喉，也是他曾日夜坚守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吗？
穆清悠悠说道，“后世称这里为龙门，也称禹门口。”
大禹惊奇地看向穆清，“禹门口？”
“是的，为了纪念您这位圣人，所以将您治水的地方，称为禹门口。”
“渡口东岸曾经建有禹庙，世代修葺供奉，每年三月三、九月九还有热闹的庙会。”
“只可惜毁于一场战火，现在这里建设了机灌站，可以日灌千亩。”
日灌千亩？！
大禹对禹庙的事不甚为意，只听到“日灌千亩”四个字！
极度震撼！
日灌千亩……
那就可以养活无数百姓！！！
“对，日灌千亩。这里曾经是黄沙滩，现在已经变成旱涝保收的米粮川。”
穆清眉宇间闪过一丝骄傲。
这是为后世先进的科学技术骄傲，亦是证明给先祖看的荣耀。
“这大坝，还有什么机灌站，一定是圣人所建吧？不然怎会如此智慧，如此机巧！”
大禹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旋即神色落寞。
击掌摇头，喟然叹曰。
“如此圣人，我不如也。”
“非也，黄河清，并非因为什么圣人。”穆清正色道。
大禹疑惑，“没有圣人？那怎么会年年风调雨顺，粮食丰足？”
穆清沉吟道，“黄河宁，天下平。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理当如此。”大禹点点头，表示认可。
黄河，如一条昂首巨龙，劈开青藏山川，穿过高原峡谷，跃壶口、出龙门、闯三门峡，九曲十八弯，奔腾入海。
千百年来，她滋养着流域内亿万人民，也曾肆虐八方、祸害生灵。
她既是灌溉沃野千里的母亲河，也是多灾多难的祸河。
降雨量大，则水面上涨，地上悬河水道拥堵，危及堤防。
一旦堤坝决口，人畜淹毙，良田冲毁。
降雨量小，则土地缺水，蝗灾、旱灾频发。
不只是农业减产，甚至生活用水都难以保障。
更有每年冬春之交，黄河开河之时，又会发生凌汛。
水流带着未完全融化的冰块涌动，引发水位迅速抬升，导致冰凌冲毁堤坝。
几千年来，黄河两岸民众苦不堪言。
城郭坏沮，稸积漂流，百姓木栖，千里无庐。
穆清缓缓抬头，直视大禹双眸，反问道。
“禹神亦是圣人，黄河又可曾清过呢？”
大禹一怔，神情萧瑟。
一时间。
所有人都怒了。
穆清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问责吗？
竟敢当面质疑禹神！
他怎么可以这样！
黄河清或不清，有那么重要吗？
大禹已经做得够好了！
穆清说的这么直接，他该有多伤心！
刚刚大禹眼中闪过的自愧不如神色，让大家感到心疼。
穆清怎么能再戳他的痛处？！
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
治水是大禹毕生追求的事业，是他从父亲肩上继承的使命，是他甘愿为其舍弃一切的执念。
时代不同，生产技术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
哪怕是现在，也不可能说没有任何水患灾害！
何况当时这种千年一遇的大洪水！
这根本就不是大禹的问题！
他已经竭尽全力、开创历史先河了！
弹幕上纷纷弹出不同的声音，对穆清的话语表示抗议。
“原来你是这样的穆清哥哥，我最后叫你一次哥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穆清，请注意你和禹神说话的语气！”
“穆清，请你对我家男神放尊重一些！黄河泛滥是自然原因，不是禹神的错！”
“我已经点举报了！你家主播说话太不负责任了！节目太劣质低俗！”
……
乔森他们不禁握紧双拳，为穆清捏一把汗。
穆清这是在做什么？
如此有潜力有文化底蕴的主播，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这是在自毁长城！
很显然。
大家的格局小了。
画面中的大禹没有丝毫愠色。
而是双眸绽放精芒！
他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
圣人？
共工也曾是治水有功的圣人吧？
那又怎样？！
大禹胸中固然有雄韬伟略，也曾向往尧舜功绩。
可在滔天洪水、茫茫未来面前。
这一切雄心壮志，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啊！
面对奔涌的九曲黄河，他有太多太多的束手无策。
黄涛滚滚，一泻千里。
房屋毁塌，骨肉分离。
随波逐流，因势利导。
他穷尽所有方法。
这么多年。
黄河又何曾清过？！
后人看到的是黄河滚滚，斗转星移。
而他，看到的则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甚至，父亲也……
大禹这个硬汉逐渐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