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风筝》周原张海云_周原张海云全章节免费阅读

《山谷里的风筝》这本书大家都在找,其实这是一本给力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周原张海云,讲述了​这部小说主要围绕一位平凡的农村女孩周原与坎坷的命运不断抗争的艰难历程展开故事主体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高中时期的抗争主要讲述21世纪初叶,在信奉“一考定终身”的皖南山区里,不幸高考落榜的周原决定通过复读这种方式给自己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生性要强的她对高考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追求“不成功便成仁”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倔强和骄傲在做复读生的一年中,她努力克服着生活上的艰辛和心灵上的孤独,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复习备考上原生家庭有多不幸,她就有多自卑长期遭受的学习压力和紧绷的神经使她无法面对和正确处理突如其来的事故在备考的最后时刻,她的全部世界顷刻间崩塌,最终使得好不容易重新燃起一点的希望再次破灭;那颗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心,死了……她怀着恨,得了重度的抑郁症,但是在抑郁中,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在黑夜中努力寻找着光亮,最终,经过多次的跌宕起伏,终于收获了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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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山谷里的风筝

类型:现代言情

作者:亦恩

角色:周原张海云

强推热门现代言情小说《山谷里的风筝》,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亦恩”。故事无广告版讲述了:2007年夏末的某天清晨,在大别山深处的某户农家小院里,鸡鸣报晓时,18岁少女周原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扫了屋子,喂了猪仔,又从鸡窝里掏出两只新鲜的土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红色塑料袋中。连同之前积攒的,一共凑了30只。她轻轻地拉紧袋口,塞进装衣服的手提包中。然后回到厨房,擦灶、添柴、烧水,煮了两碗清水挂面。一通熟练的操作后,她一边掸着身上的土灰,一边走出家门,朝着隔壁堂叔家方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爸,吃饭了……”今天是开学返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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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进化:有系统还那么烂,真的辣鸡

我是军阀:穿越20多年,日军还是一路吊打国军,要你何用?穿越者之耻

邪恶驱鬼师:非常不错,很久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主角了,看到女人就要上,看到好的就要抢,你屌我杀你全家,字里行间充斥着**和暴虐,但是我喜欢

山谷里的风筝

第一章 不见不散

2007年夏末的某天清晨,在大别山深处的某户农家小院里,鸡鸣报晓时,18岁少女周原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扫了屋子,喂了猪仔,又从鸡窝里掏出两只新鲜的土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红色塑料袋中。连同之前积攒的,一共凑了30只。

她轻轻地拉紧袋口,塞进装衣服的手提包中。然后回到厨房,擦灶、添柴、烧水,煮了两碗清水挂面。

一通熟练的操作后,她一边掸着身上的土灰,一边走出家门,朝着隔壁堂叔家方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爸,吃饭了……”

今天是开学返校的日子。

但是这一天,对于上个月刚步入人生雨季的周原来说,却没有以往迎接新生活的向往。

她缩着身子,垂着头,拘谨地坐在八仙桌的一角,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唯恐扫到对面位上同样默默吸着面条的周爸的身影。偌大的坐场里,只回荡着悦耳的吸面交响曲。

终于一切收拾停当,门外适时地响起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响毕,窗外传来着一个中年男人悠长的呼唤:“德胜老弟……”

是周爸的干兄弟大旺,应周爸的请求,今天过来送父女二人去新学校报到。

周原赶紧背起笨重的书包,拎起桌上的手提袋,转身快步走回房间,跟还在睡梦中的妹妹打了声招呼。

“周丽,我们走了,家里的牲口都喂过了,你待会自己搞点吃的,别忘了写暑假作业,马上开学就初三了,抓紧点。听到没?”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位操心的老妈子。

周丽在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软绵绵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周原轻轻地关好房门,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屋外。周爸和大旺伯正围在车尾置物架边,吃劲地绑着上学用的被褥和衣物。周原盯着油箱后座上仅剩的一点空间,心里在暗暗发愁。看来,这注定不会是一场舒适的旅行。

临行前,隔壁二奶奶走了过来,将怀里抱着的两瓶咸豆角塞到周原手上。热情地嘱咐她:“原啊,到学校里发狠念书啊,来年再喝你的喜酒啊!”

二奶奶爽朗一笑,周原听得鼻子发酸,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来。她强忍住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液体,用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份沉甸甸的期盼。

此行的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邻镇中学——山崎中学。

瘦骨嶙峋的老摩托,似一头老牛滋滋啦啦地喘着粗气,驮着加起来近500斤的重量,在蜿蜒的盘山公路间踽踽独行。老土屋斑驳的白墙和门前葱郁的水竹林一点点地消失在背影里,灼烈的日头紧追不舍。

周原夹在两个光膀子的男人中间,艰难地喘着气,在汗臭和烈日的炙烤下,迷迷糊糊地陷入回忆中。

一个月前,离家一千公里外的浙江省慈溪市桥头镇某小电器工厂里,正在流水线上卖力赶着活的周原,突然感到口袋里一阵震动。她低下头,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号码,又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急速地冲到楼梯间,按下接听键。

“喂!”她压着嗓子,用手捂住话筒。

“复读学校安排好了,下个月底开学。”电话那头周爸言简意赅。

“哦,要多少钱学费?”周原小心翼翼地试探。

“看你高考的分数。”周爸冷言道。

“那我什么时候回去呢?”

“随你。”

“唉,还有……”

话音未落,电话里却传来一阵盲音。虽然早已习惯了与父亲这样的沟通方式,但她还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嘿,干嘛呢?”一声低沉的男中音钻进周原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地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跟前打招呼的人。其实,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班组阿姨的大公子,同为暑假工的李阳,只不过,人家更尊贵的身份是杭州一所双一流大学的医学院高材生。

“没,没干嘛啊……我透口气,太闷了里……里面。”周原脑海里猛然间飘过班组阿姨那张灭绝师太的脸,张嘴就结巴了。

“上班时间不干活,在这里偷偷摸摸的。让我看看你那个鼓鼓的装的是什么。”李阳有意板起脸,伸手指了指周原紧紧捂着的口袋。

“能有啥呀,大哥,女生专用的,你要看么?”周原苦着脸,心虚地掩饰着。

“看着不像啊。”李阳挑眉笑道,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咋的?你见过女生的姨妈巾啥样啊?”周原噗嗤笑出声。

“你……你不说实话,我去跟我妈打小报告了?”李阳说着作势就往办公室方向走。

“哎,哎,大哥,我的好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我就接了个一分钟不到的电话。”情急之下,周原抓起李阳的一只胳膊,将他拖了回来,又从口袋里不情不愿地掏出那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白色摩托罗拉来。

“咦,你不是跟我说你没有手机吗?”李阳一把抢过这只外表已经脱了漆的“火柴盒”一通乱按,似乎想要验证是不是个玩具货。

“嗨,我,我那不是……”周原涨红了脸,想要解释什么,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怕我骚扰你么?”李阳低着头,一边淡淡地回应着,一边在“火柴盒”上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然后又在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轻轻挂断。

在一阵急促的按键音后,他终于满意地将“火柴盒”还给了周原,丢下一句“下午等我信息。”就潇洒地回了车间,留下周原呆立原地,望着他远去的帅气背影恨得牙痒痒。

周原心情复杂地跟着回到了流水线上,手里一边机械地往插孔里按着金属片儿,一边想着刚刚父亲在电话里交代的事情。对于复读这件小事,周原是势在必行的。她不觉得再读一年高三是一件丢面儿的事,即使知道那些曾经的同窗好友们即将怀揣着令人眼红的录取通知书,喜滋滋地踏入大学校门去享受辉煌的人生,她也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快乐和解放而委身到一所专科学校里自毁前程。

当然这里并无贬低专科大学和专科生之意,老话还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呢。只是在那时未经世事的周原心里,狭隘且固执地认为,唯有考上本科,而且必须是二本,才真正地意味着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才能在社会上占得一个稍显体面的一席之地。

为了这个遥远的二本之梦,她曾经也像他们一样,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她也想一战成名,从灰头土脸的山里娃变成家族里第一名大学生,再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彻底地告别贫穷落后的大山和那些永远干不完的家务农活!

这个光宗耀祖的伟大理想,自她上初中时,就无数次出入她的日记本里和梦境中。然而,从始至终,她很自知,自己并没有对知识有多热爱,或者说,有多开窍。只是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苦口婆心和现实的重压下被逼着负重前行。在庄稼人的信条里,农民的子孙后代,抓不住读书这唯一的一根翻身稻草,往后,只能继续当N1辈子的泥腿子。她那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双亲及四邻,还有因为各种原因无奈选择辍学务农和外出打工的同龄小伙伴们,皆是鲜明的例证。于是,冥冥之中,她对那个远在天际,轻松自在的天堂——大学向往不已,这是支撑她奋斗不息的唯一且明确的目标。一路披荆斩棘,直至这个天堂由模糊至清晰,最后与她只相隔一座名为高考的大山。但于她而言,对目标的渴望有多强烈,心里的包袱就有多重。那些看上去不分昼夜伏案疾书换来的只是浅藏辄止的努力,最终被一纸试卷就轻易打回原形。她始终无法真正沉浸到知识的海洋里,无法细细品味知识带来的乐趣,更无法深入里层去挖掘出知识中的内涵。唯一给她换来的,只有内心那股愈发浓厚的倔强之气。她摔得如此惨烈——高考总分离二本线差40多分!

谁说的,只要努力了,就算不成功也不会后悔。她对这样假性努力的自己,感到深深的不耻和忏悔。好在一切还不是太晚,复读,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翻身稻草。

灭绝师太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周原这边缓缓走过来,她却浑然不觉。

“嘿,小丫头,你这怎么干的呀,一下午才装了这么几个产品?”灭绝师太一只手扒拉着周原脚边大箱子里的成品,嚷嚷道。

“阿,阿姨,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干这个,手按得有些疼,速度慢了些。”周原自知理亏,回话也缺了些底气。

“那也不行,明天就要交货了,你这么点东西还没过质检呢,你看看你,做的还没你妈妈做的多。”灭绝师太一脸不悦。

“阿姨,我晚上加班,干完再下班,行,行么?”周原弱弱地祈求道。

“那也来不及啊,总不能让人家质检陪着你在这耗到明天早上吧。你,你这太懒散了,我说你怎么动作那么慢呢,你看看,你这做的质量也不行,这几个都没有按进去。你是不是尽开小差,打瞌睡去了?!”灭绝师太板着老脸,一双凸起的眼珠子死死瞪着周原,像是要活剥了她。

“我……我……”周原急得眼泪巴巴地就往下掉。

“大姐,不好意思,小孩这几天有点不舒服,我等下帮我小孩一起做,能做完。”隔壁流水线上的周妈妈看到女儿这边出了状况,赶忙跑过来替周原解围。

“你先把你自己的那一大堆完成再说吧!”灭绝师太听着却更来气。

“妈,没事,这不还有我呢嘛。质检的活儿现在不忙,我让涛哥和小白在那边先顶着,我过来给周原帮会忙,晚上下班前应该能完成任务。”李阳闻声也快步走过来,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周原母女,又对着他妈妈轻松一笑。

“你呀……”灭绝师太欲言又止,“那你们搞快点吧。我等会再过来检查。”

灭绝师太再狠,也不可能对着自己上赶着的儿子发火,只好跺着脚悻悻地走开了。

这边周原妈妈不停地感谢着小伙子及时的出手相救,讨好地递上一块刚拧过水的湿毛巾,给李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才跑回去继续忙手上的活来。

7月的酷夏,临海小镇,刚过梅雨,潮湿闷热的空气像一口大锅,笼罩着街头巷尾的每个角落。受着热浪炙烤的水泥墙体内,无法流通的空气和机器的轰鸣声使得这种热愈发令人窒息和烦躁。头顶稀稀疏疏的几台老吊扇,每天十五六个小时不停地转动着,给底下百十来个忙碌的身体送着雪上加霜的热风。偶尔,一股夹着淡淡海草味和鱼腥味的微弱海风穿过碎了玻璃的窗户迎面而来,这些燥热的身体们才能感到一丝沁入心脾的凉意,正应了诗人萧纲的那句“滂沱汗似铄,微靡风似汤。”

周原早已学会了大妈们自制的降暑神器——肩搭白色湿毛巾。每隔个把小时去卫生间换点水拧一下,再重新拿回来搭上。尽管水龙头里流出的是水永远是滚热的,但好歹有点心理上的安慰。

那个小黄铁片,要被塞进那么小的两个孔,还要让铁片安进去刚刚与孔口平齐,确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技术活。周原的手不知被按起了多少血印子。先是疼,后来麻木了,最后只能换了大拇指甲盖来按,指甲盖上也被戳得千疮百孔。

想想妈妈已经在这里干了快2年,还要时不时地忍受着灭绝师太的怒吼,周原心里一阵酸楚味涌上喉咙。难怪妈妈一直教育她,要好好读书。累死累活,拿笔的活才是世上最轻松的活。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泥腿子的命运。以前读书时,她无法理解,只想着考出好成绩来换得母亲难得的一丝笑容。她心里对任劳任怨供自己和妹妹读书的母亲感觉更愧疚了。

她想,要是她足够强大,她会将肩上的白毛巾狠狠地朝地上一扔,再将手里的插座重重地甩出去,拉起妈妈,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潇洒地丢下一句“姑奶奶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的豪言壮语。

“怎么?上赶着给你当免费的帮工,你还不乐意?”李阳看着发愣的周原轻笑。

“不,没,没有,哪能呢?求都求不来的。”周原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又拽过肩头的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液体。

周原心里恨恨地想着:这对母子,可真行,一个唱红一个唱白,我们母女俩一天干着十五六个小时的活,拿着最微薄的工资,还嫌干得不够好,不够快。干不完也只能当免费的劳动力。资本家真可恶!

“那还不往里挪挪,给我腾点地坐。”李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周原慌忙起身,将身下的小板凳让给了李阳,又拉过地上的一块纸板,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即“熬”地叫出鹅叫声。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你这小身板,窝在一堆纸壳里我都看不见你的头了。”说着李阳就拉起了她,换自己坐了下去。还不忘补充一句:“嗯,这纸板真软和,跟坐席梦思一样舒服。”

周原朝李阳翻了个白眼,正好撞上他干净的侧脸,一股暖流顿时涌向全身。她赶紧重新坐下,垂着头,继续心不在焉地按着金属片儿。尽管灭绝师太尖酸刻薄,但儿子倒热心助人。不管是不是刻意的表现,但是刚刚那招英雄救美让周原倒是很受用。

两人默契地无话,手上卖力地赶着活。周原眼角不自觉地瞥向她的右下方,偷偷地打量起身边这个她刚认识了1个多月的人来。

李阳生来一副好皮囊。清秀的脸庞上微微凸起两块颧骨,恰似海水退潮后留下的鱼礁石。一双柳叶眼上方自然伸展出两道浓黑的八字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近视眼镜,着一身白色T恤、浅灰色短裤和一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一副标准的秀才相瞬间秒杀方圆十里的老大粗和二流子。加之举手投足间谦卑有礼、温文尔雅。工作时,又总是抢着干脏活累活,因此深受组里大妈阿姨们的喜爱。

反观周原,内向腼腆、身形娇小,圆脸婴儿肥,塌陷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近视眼镜,还间歇性脸盲。站在哪里都不会是别人目光的焦点。自打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从不敢近距离地盯着一个人看上3秒,生怕被那人投来狐疑和嘲笑的眼神。所以大部分时候她喜欢低着头,一边干活,一边安静地听着李阳讲述大学里发生的趣事。

她时时沉浸在他充满磁性的男中音中,恍惚于他干净修长的背影里。偶然抬眼间,方知觉,他那柔软的黑丝和精致的五官和似笑的容颜定格了时光。自她在车间里第一天见到他,他干净修长的背影就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尤其对他那个双一流的身份羡慕不已。

“李阳哥,我……我要走了……”周原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李阳,虽然两人算不上真正熟识的朋友,但是,在她心里,他就像邻家大哥哥一样。

“什么?”李阳手上的金属片儿卡在了孔眼里。

“我说,我、过、几、天、要、走、了!”周原拉长了每一个音节。

“哦……这么快就要开学了吗?什么时候?”他淡淡地回应着,手上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

“把这个月干完吧。”

“那也就十来天了……”

“刚家里来电话了,我要回去复读了。要是再抓不住最后这一次机会,以后真的没什么指望了。”周原苦笑。

“嗯……只要还有一丝生机,还是要尽力去争取,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李阳皱了皱眉,接着说,“我们也是陕北农村来的。要不是没钱,我和我妈也不会来这里做事……哎,我妈其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就算真干不完这些活,到时候她也不会太为难你的,我了解她。你别伤心啊,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李阳对着周原调皮地一笑,这笑容,让周原感觉莫名的心安。

“陕北?”周原听到新鲜的名词,瞬间来了劲,好奇地追问李阳,“你们那边啥样的?是不是每家都有窑洞呀?”

“哈哈,你搁哪听说的,我们都住窑洞?”李阳乐了。

“书上啊。我学历史,抗战那些年,红军在陕北的窑洞里跟敌人打仗呢,好不威风!”

“哈哈,看来你不是学渣啊,还能搬出典故来。我们那呀,大部分人还是住窑洞里,但是也有些搬出来了。我家还是在窑洞里住着。”

“那窑洞结不结实啊,不是在地下的泥巴里挖的土坑吗,是不是像山洞那样?下大雨的时候不会被水淹,不会发泥石流吗?”周原好奇的小脑袋里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

“不会啊,我们祖辈都住那个。陕北不像江南,下雨多。我们那啥气候,你学文科的,不带着懂点地理知识的嘛?”李阳打趣。

“嘿嘿,还真是,白操心了。”周原恍然大悟。

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只是,窑洞里面会不会很黑,那么深的地下,只有一面有窗户和门,里面呢,是不是黑乎乎的?”

“关于这个黑还是白呢,我还真没啥感觉,也回答不出来,你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小姐亲自去看一下不就知道啦。”李阳被逗乐了。

“哎,还别说,有机会,我还真想去呢。我的梦想是周游世界。”周原愣了一下,啥时候自己的梦想变成周游世界了,不是考大学吗?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家乡看看,治疗一下你那颗装满问号的小脑袋。”

“好啊,你家在哪里?”周原顺势打探起来。

“陕西省,渭南市,澄城县。”李阳一字一顿地说着。

仅此一句,周原无意中就记住了,还将这9个字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事实上,一同被记住的不光是这段没有精确到门牌号的地址,就连手机号,QQ,都深深地与周原捆绑了后来漫长的几十年。曾一度,这些数字,让她烂熟于心,成为她各种网络账号的密码,银行卡的密码……

李阳沉默片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晚上哥哥请你吃饭吧。”

“吃饭?不……不太好吧。”周原突然心跳加快,下意识地拒绝。

“哈哈,你都这么大了,跟朋友一起吃个饭还能给你卖到非洲不成?”

“额……那倒不是……主要是,我胆子小,没……没跟男生单独在一起吃饭过。”周原羞红了脸,不停地按着手里的金属片儿。

“小傻子,看不出来呢,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挺会怼我的嘛,原来是一只纸老虎呀。”

“哼,吃就吃,谁怕谁呢!”

“好,可别后悔哦!”

李阳这招激将法果然有用。

经过一下午的激战,两人已完成了一大半的任务量。到快下班时,灭绝师太又拖着一双“铁蹄”“噔噔噔”地走过来了。

“看来你晚上真要加班了,”灭绝师太阴着脸。

“阿姨,我晚上就是不睡觉也会把它们完成的!”周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倔强,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

“你倒是能干完,然后质检要明天早上才能检查你这批货,到时候不合格的还要返工,明天上午10点是最后的发货时间了。你说,怎么办?”灭绝师太厉声说道。

周原语塞,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角,死劲地揉搓。那个该死的救星李阳,趁下班前溜走了。哎,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领导,我这马上要做完了,等下我帮我女儿,她这是生手,您海量,看可能跟上面通融一下,稍微晚一点交货呢?”周妈妈在一旁祈求。

“大姐,不是我不通融,都是来打工的,你也别为难我呀!不然大家都要等着一起被扣钱!这样吧,你问问哪个质检晚上愿意陪你们加班的,要是行的话,你们加晚一点,明天早上也剩不了多少。”

“好……好……我这就问……”周妈妈转身飞快地朝着质检部跑去。

灭绝师太丢给周原一个无奈的眼神,摇头摆手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周妈妈蔫头搭脑地回来了。

“质检部都走光了。”周妈妈无奈地说。

“那先干着吧,等会再说。”周原安慰着妈妈。

周原实在还是不忍心让劳累了一天的妈妈跟着自己加班。

“妈,你要不先回家吧,我中午没有吃饱,现在有点饿了,你回家做饭。这没多少了,我来做就行了。我手快一点,估计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活。等你走到家,饭做好,我可能就做完了。质检没人,也只能等到明天送去。”

“还是一起吧,早点做完回家。”周妈妈有点不放心。

“妈,我真的饿了,刚肚子都咕咕叫好几次了。你快回去吧,今天还要买菜呢。要耽误不少时间。”周原催促道。

“那等会我做好饭送过来,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周妈妈拗不过孩子,只得叮嘱一番,然后快速收拾了东西下了楼。

“知道啦!”

周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恢复了一点元气。又重新坐下来,点了点箱子里剩下没完成的产品,心无旁贷地干起来。

虽然下班已是晚间7点,太阳刚刚滚落天际,但霞光还未完全散去。整个车间里空无一人,但周原不觉害怕,小时候,在老家大山的那些黑夜里,她经常打着昏黄的手电筒,独自一人走过一片坟场,去喊在邻居家闲聊喝茶的爸爸回家吃饭,对于黑夜,她早已习惯,只是不知,城市中一个人的黑夜是否更浓烈?

过了良久,一股浓浓的烧烤的香气扑面而来。周原感觉确实有点饿了,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心想,一定是饿出幻觉了。她伸着脖子望了一眼面前的大箱子,叹了口气,更卖力地干着活。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一切,赶紧回家吃上一口热乎饭。

“来,来,吃饭了。”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周原猛地从板凳上抬起屁股,望向门外。几乎同一时刻,一个男人双手拎着两个鼓鼓的食品袋跳进了门里。

是的,李阳带着晚餐回来了!

“有没有饿坏?”李阳走近,故意将袋子在周原鼻子前晃了一晃,一脸坏笑。

“你不是提前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周原不解地问道。

“对呀,我不提前下班,上哪找时间请你吃饭呢?”

“你是出去给我买吃的去了?”周原更疑惑了。刚才攒的一肚子怨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我怕我妈拉我走,所以提前溜了。你这剩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正点下班肯定不行啦,所以我只能打包了回来。只是一些串串,先垫垫肚子,吃完我再陪你加班。”李阳手上飞快地拆着食品袋。

“李阳哥,你真好……我最爱吃烤串了。”周原有些哽咽,擦了擦已经有些湿润的眼角。

“傻瓜,别站着啦,过来一起拆,好多呢!”

“哇,还有凉皮呐!”周原一眼就发现了久违的最爱。

“你之前不是说你很喜欢吃合肥的凉皮米线吗?刚买烤串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个摊有卖的,不过是我们陕西的凉皮,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天,你太有心了!谁要是嫁给你,还不得幸福死。”周原谄媚地说道。她的魂早已被袋子里飘来的浓浓的芝麻酱的香气勾走了。

“嘿嘿,看跟谁有缘咯。”李阳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天晚上,是周原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陕西凉皮。她清楚地记得,那种拌了芝麻酱后看起来黏黏糊糊吃起来甜腻腻的面皮其实并不合她南方人喜酸辣的胃口。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吃完了,连汤都舔得个干干净净。

她有一位远房表姑定居在合肥。她上初中和高中时曾有幸在暑假随爸爸去过两次。一次是表姑搬新家时他们去贺喜,一次是替病重的奶奶去省城买药。盛夏的合肥,酷暑难耐。比她小两岁的表妹梦园经常带着她穿梭在都市繁华的街头,去过位于三孝口的安徽图书城和对面淮河路上的步行街。当然,对于她们这种钱包羞涩的伢们,打卡最多的还是庙东街的老城隍庙。从图书城蹭完空调和小说出来,伴着西斜的日头,穿过宽阔的长江路,从老长江大酒店右侧的四古巷拐进去,然后在路口左转,走上100米不到就看到了那扇古朴宏伟又韵味十足的典型城隍庙式浮雕大门。在那里,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精美廉价小商品,他们可以逛上一整个下午。待日落西山时,玩累的两人再拎着满载而归的战利品原路返回,重新拐进四古巷里那家凉皮摊。摊主奶奶拌得一手好凉皮。用红薯粉烫成的薄薄的一张咖色软面皮,配上劲道十足的米线,浇上提前配制好的汤料,再根据个人喜好添加的酥脆花生米、海带丝、豆芽、面筋,吃起来真叫一个爽!奶奶做生意厚道,两块五毛钱给装上满满一大碗。最后再淋点灵魂伴侣—辣椒油,穿肠而过,再猛灌下一整瓶的矿泉水。那种夏日酣畅淋漓的快感,跟吃了老冰棍一样解乏。

吃饱喝足后,想起在家准备晚餐的妈妈,周原给合租室友燕姐打了个电话,得知她也在三楼苦哈哈地加着班。于是灵机一动,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妈,我燕姐也在加班,我们一起吃了点零食,你不用送饭来,我做完了坐燕姐自行车回家。

那天晚上,在李阳的帮助下,周原很快完成了剩下的任务,又跟着他一起将剩下的一箱产品做完了质检。几个不合格的次品也在李阳严格的要求下重新做了修改。

“李阳哥哥,谢谢你。”周原认真对着李阳道谢。

“嗨,小事。”他正弯下腰将最后一箱成品垒到高处,忽而面露一丝忧色,“对了,你跟燕姐说好了吗?她什么时候下来找你?时间也不早了。”

“哦,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周原掏出手机,发现它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电池耗尽,关了机。

“用我的。我有她号码。”李阳递上自己的翻盖手机。

周原点头,接过,右手大拇指飞快地上下翻找着通讯录里的名字。忽然,她的眼睛定格在其中一行上,脸刷地一下红了,因为上面躺着白天被李阳偷偷存在号码簿里的名字“小原”和她的手机号码。这个略带亲昵的含蓄称呼让这个懵懂少女下意识地心跳加快,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假装镇定地瞥了一眼,然后迅速拨通了王燕的手机号。

“喂,燕姐。你好了吗?我这边结束了。”

“啊,我这还有一会呢,我男朋友启元刚下火车,说等下要来找我。”王燕有点犹豫。

“好啊,那我等你们一起走啊,要不我上来给你帮会忙吧。”

“不用不用,我这没多少了,而且我这边的活你不熟。”电话那头的人在推辞。

“哦,没事的,你教教我就会了嘛。那……”周原这边正卖力地表现着她热心肠的善良品质,李阳朝她不断打着出门的手势。

周原不明所以,半晌,才迟疑地说道“那我先走?”一边眼睛望着在跟前拼命点着头的李阳。

“嗯嗯好,你先走,回去顺便跟我妈说一下,我晚上不回去了。”王燕在那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了,原妹,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要不我先送你到家再回来吧。”

这次,周原的脑袋终于快速地转了过来,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有路灯,不害怕的。燕姐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玩啊,我保证将话带给阿姨,再见啦!”说着就匆匆挂了电话。

李阳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你呀,是怎么做到傻得这么可爱的?”

周原也对自己慢半拍的反应能力感到羞愧,“我哪里知道啊,她男朋友我也认识的啊,想着大家一起走很正常啊。”

“嗯,但很明显,人家今天晚上不想带你一起玩。”李阳憋着笑。

“玩啥?”周原的问题脑又上了头。

“你说呢?小傻子。”李阳转身收拾起了东西,等他回过头来时,发现周原还愁眉苦脸地待在原地。

“喂,你在想啥呢?”

“我在想,我怎么回去啊?老天,谁来救救我!”周原苦着脸。

“咦,你不是说不害怕嘛?”李阳打趣道。

“可……可是,我有一点点害怕呀,万一……万一……”周原说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打家劫舍的财狼虎豹的身影。

“你说,那些人会对你劫财呢还是劫色?”李阳笑着追问。

劫财?穷学生身无分文;劫色?身材与姿色无一沾边。但万一那厮见无利可图,杀人灭口总有可能吧?想到这,周原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转身跑到工位上,操起一把裁纸刀,塞进包里。“好啦,现在不怕啦。李阳哥,你呢?怎么办?要不要我护送你回家?”有宝刀在身,弱女子的勇气果然倍增。

“我回家肯定是不行了,比你还远呢,现在也没有厂车了。我就在我妈办公室里凑合一晚吧。”李阳淡淡地说着。

“那行吗?”想到李阳因为自己落了单,错过了回家的班车,心里顿生愧意。

“没事的,我这两袖清风的老爷们,又无冤仇债,不会有人想着对我劫财劫色又图命的。”李阳笑着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周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今天已经帮我太多了。”

“没事的,我骑车送你,很快回来。”李阳还在坚持。

但是倔强的周原明白,她已经不能再给眼前这个已面露疲惫之色的男孩再增添更多的麻烦了,所以她也很坚持地再次拒绝了他的好意。

“哦,那好吧。你确定?”

“嗯!我家离得不远,跑回去也就半个多小时。再说了,我包里还有防身武器呢。”她调皮地对着李阳挤了一下眼睛。

周原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九点半了,再不回去,妈妈估计真会赶过来接她。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跟李阳道别。

“那我回去啦。”

“走吧走吧。”李阳转身拿起身旁周原的小背包,走到她跟前,俯下身,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包带轻轻地穿过周原细长的胳膊,落在瘦弱的背上。又细心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包带,直至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他的脸贴在周原的耳边,鼻腔中发出的均匀的气息和身上夹着的淡淡的男性荷尔蒙缠绕在周原的脖子上,渗进她的皮肤里。她紧张得无法呼吸,闭上眼睛,全身僵硬,直直地立在那里,任凭李阳的双手在她的背上和肩上来回游走,感受着他每一次或轻或重的力度。她不敢斜眼看他一眼,心里仿佛如一万只小鹿急速而过,胸腔内的血液急速沸腾起来,继而涌向全身。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与一个男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着,会让自己的内心如此紧张但又急切地期待着的接下来的故事。

李阳的双手停在她的肩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窗外的蛙叫车鸣声也归于沉寂。只有两颗年轻的心,在洒满白月光的水泥地上,有力地跳动着。

片刻之后,李阳将嘴唇贴着周原的右耳,轻轻地说,“明天下班后我带你出去吃饭。一定要去……还有,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让我送你,听话。”

沉浸在李阳略显霸道的话语中,周原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实际上,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用语言表达的能力。短短的几个字,已将这个春心悸动的少女彻底沦陷。

“走吧,小傻瓜。再不回去,就只能跟我挤一张沙发了。”李阳邪魅一笑,立起身,快步走进他妈妈的办公室,在黑暗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是经过了多么强烈的内心挣扎才能故作轻松地“放过她”。

两人若无其事地一前一后,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快步走下楼。李阳从车棚里推出他妈妈那辆粉色的自行车,一个翻身,一只脚搭在脚蹬上,对着站在车前的周原微微一笑,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

周原低着头,红着脸,双手搭在包带上,快步绕到车后座,踮起脚尖,一个翻身也坐了上去。

“坐稳了,出发啦。”说着一个蹬脚,车轮猛地转了出去。

周原将双手紧握着后座的横档,但是快速行驶的车身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左右摇晃,她险些摔下,下意识地将双手紧紧拽着李阳腰两侧的衣角。

李阳见此,将车速慢了下来,伴着入夜后的静谧和耳边吹来的阵阵凉风,两人一路无言。

二十分钟后,李阳在周原的指挥下,稳稳地将车子停在了周原的家门口的小巷子前。

“我到啦,你回去吧!”她跳下车,朝着他摆摆手。

“确定不要我再往里面送一点吗?”李阳笑道。

“不用啦,再进去我妈就该怀疑我不干好事了!”

“哈哈,那我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随你,那我先走啦。你回去慢点。”周原捋了捋肩上的包带,转身快步地朝着巷子里面走去。直到周原走进其中一间低矮的平房,那个黑暗中落寞的身影才折转了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那天晚上,周原躺在那张用旧门板搭的床上,脑海中无数次闪过白天两人眼神和身体接触的瞬间,久久不能睡去。

第2天, 由于前一晚上的努力,周原顺利地交了货。班组阿姨难得地没有布置新的交货任务。

周原只能到其他流水线上打打下手,百无聊赖了一整天,终于挨到下班的点,她的眼睛四处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李阳从质检部办公室的方向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向周原抛了个闪亮的媚眼,随即快步下了楼。她心领神会,站起身,走到还在流水线上忙碌的妈妈跟前。

“妈,我先走了,要去书店买点复习资料。”

“哦……哎,你一个人找不到吧?”周妈从流水线上抬起头。

“找得到!我买好就回去。”

在周妈说出下一句前,她已快速消失在车间外。

周原气喘吁吁地追到厂门口时,李阳与保安大叔聊得正热。

“大帅哥,要请我去吃什么大餐?”她双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笑眯眯地看着李阳。

“嗯,到了就知道了。走吧!”李阳极具磁力的声音跳进周原的耳朵里,又钻进她的心房,似4月的丁香花,盛开在她的心尖尖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上,李阳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医学院里和旅行路上的故事,周原听得入神。她在脑海中快速地勾画着的画面:带独卫且只住四个同学的宿舍、超大的浴室和游泳馆、专门卖各种小吃的大食堂、可以泡一整天的图书馆、参加五花八门的社团,一个学期只进行一次的考试。还有,随时背上行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李阳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是的,对于舒适惬意生活的向往让这个在孤寂贫穷的山窝窝里长大的女孩对考大学的执念更深了。

突然一个趔趄,周原脚下一滑。

“哎,你怎么老是走在路牙子上,多危险啊。快下来。”李阳假装嗔怪,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腰,她的娃娃脸刷地变成了红苹果。

“谁让你长得跟杨树一样,叫我怎么听得见你讲话!”周原毫不客气地回怼,努力掩饰着她的慌张。

“都怪我咯,没照着你的样子长,谁叫你现在才出现呢。”李阳笑着打趣。

“对呀,你这要是我亲哥该多好。”

“为啥要是你亲哥?”

“你要是我亲哥,我至于长这么矮,还这么笨嘛?可能我就跟你一样,早就考上大学了。”

“哈哈,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可不想做你亲哥,你实在太笨了。”

周原杏眼怒瞪,不想跟他再争下去。“李大医生,你到底请我吃啥大餐呀?”

“嗯……吃……”他停下脚步,一只手托着腮帮,方才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要不,就吃那个吧?”周原手指着街角一个卖麻辣烫的小摊。“这个看着还快。”

“额,你确定要吃那个吗?”李阳顿了一下,“他们的烫菜水几天都不带换一次的,里面都是毒素,比如亚硝酸盐啊,草酸啊……”

“没事啊,我们老家有句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就你这样,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难怪长这么瘦。”

李阳听到她这番歪门邪说,忍不住噗呲一笑。果然,讲理不过女人。忽然,他盯着街对面一家“安庆馄饨”的牌子眼前一亮。“你喜欢吃馄饨吗?”

“馄饨?是个啥?好吃不?”周原好奇地问。

“啊?你没吃过?你不是说你是安庆人吗?”李阳一脸惊诧。

“没……啊……”她承认,她给安庆人丢脸了。

李阳立即拉起周原的手,穿过人潮涌动的斑马线,飞奔进店里。

“老板,请给我们来两碗馄饨,要大份的。”李阳对着收银台后面的人礼貌地说了一声。

周原呆呆地看着被李阳攥在掌心的手,愣了足足10秒钟,然后又下意识地抽了回来。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动个不停,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李阳也有点不好意思,转手绕到后脑勺,摸了摸自己的寸头,露出憨憨的笑:“不好意思,我太……太激动了。”

店里正是就餐高峰,周原红着脸,环顾了一圈,好不容易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并排的两人位,于是立刻跑过去,抢先坐定。李阳随后跟上,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她见他挨她坐下,立刻张惶起来,好像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掉过脸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最后只得低眉垂眼,将双手轻轻地落在膝盖上,又伸出另一只手,细细地摩挲着几分钟前李阳在手背上留下的汗液。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年轻的男子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的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仿佛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似的。

老板端着两大碗馄饨来了,还细心地给两人烫了一下筷子。周原学着李阳的样子礼貌地跟老板道了声谢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飘在水里的乳白色小精灵,握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快尝尝,试试味道怎么样。”李阳递过来一双筷子,催促道。

“这么可爱,怎么舍得吃呀?”良久,周原才憋出来一句话。

“来,张嘴。”李阳已经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只馄饨,快速塞进了周原的嘴里。

她细细地咀嚼着那只含嘴里的人生中第一只馄饨,那口鲜美软滑的味觉,即使是10多年后的某天忆起,仍是人间最上乘的美味。

李阳看着这位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陶醉在一碗简单的馄饨的世界里,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情愫。

“哎,可惜我现在还是个穷学生,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吃更多好吃的美食。”他郑重地许下承诺。

最后,周原还是没能吃完。她把碗里剩下的最后三只馄饨夹进了李阳的碗中。她知道,男孩子胃口大,得多吃点。

那天晚上,周原睡了一个多月来最甜的一觉。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李阳手牵着手走在大学的操场上,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伸出两条斜长的影,勾勒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第二天早上,周原收到一条来自李阳的手机短信:下班后,吴山公园,不见不散。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焦虑地熬过了一天。可那一天里,李阳并没有出现在车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下班后,周原又找了个借口快速地消失在妈妈的视线中。一路上,她左瞧瞧,右看看,疾步朝前,像极了一个去跟盟友交换情报的间谍。

约摸20分钟后,周原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吴山公园的大门口,却没见到李阳的身影。她有点失落,但还抱着些许期待地继续朝里进。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间,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夏日的晚风吹在身上,拍打着她乱成麻球的心。她想着心事,失了神。

“嘿!”李阳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周原。

“你从哪冒出来的?”周原被吓得花容失色。

“我今天出去办了点事,没去厂里。然后就直接跑这里等你来了。”李阳依旧阳光灿烂的样子。

“哦,”周原若有所思。“李阳哥,你找我有啥事啊?”

“额……那个,走,上去再说。”李阳嘴角扬起一个神秘的微笑,继续卖着关子。

各怀心事的两人朝着山顶走去,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个朱红色的漆木小方亭,静静地立在山顶崖石边。游人站立于亭子中,可以将桥头镇的全景一览无余。

周原有点气喘,一屁股坐在亭子里的长木凳上。李阳见状,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餐巾纸。

“来,先起来,我给你擦擦灰。”说罢,李阳细心地在脱了漆的凳上擦拭起来。周原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反倒变换了性别,是一个粗鲁不讲卫生的男生。

李阳在她身边坐下。

周原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泉水叮咚。她不自主地看向他,仔细地端详着他的侧颜。要命,这侧颜比正脸更激起体内的荷尔蒙。她感觉自己的脸一阵发烧,慌忙地低下头去。

“周原,我……有个礼物送给你。”李阳正了正身子。

“额,什么礼物?”周原吃惊,迎面撞上李阳火辣辣的目光。

李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银灰色的四方形小礼盒,递到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呀?”周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物品,努力脑补着里面藏着的宝贝。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原小心翼翼地解开盒子上系着的粉色丝带。掀开盒盖,里面露出一只奶白色的MP3。她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和惊喜,抬眼看向李阳,又快速移到这只MP3上,一只手轻轻地托起只有火柴盒大小的MP3,仔细端详着。她识得,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白色轻薄款。周原满心欢喜地将它捧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它及具科技感的金属外壳。

“怎么样,还喜欢吗?”李阳嘴角扬起招牌式的微笑。

“嗯,很喜欢!”周原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阳。“你真的是送给……我的?”

“对啊,今天特地去买的,跑了我一下午呢!这款式全镇上只有一家店里有卖的,老板都卖断货了。这是最后一个,不过还是被我抢到了!”他得意地说。

“那你今天没去上班,难道就为了买这个?”周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来,把耳机插上,试试音效怎么样呢。”李阳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耳机,插在MP3的耳机孔上,然后按下开机键,并将耳塞轻轻地塞进周原的耳中。

一段细腻悲情的旋律如一股注入身体的血液,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中。

恋上一个人

就容易失了神

曾经为爱流的泪

干了又为爱心疼

我的痴我的真

要给多少才完整

只怕你不懂我这样的人

非要等到爱远走分两头才知道多不舍你走

留在午夜梦回醉掏了心

伤心对自己说

非要等到爱远走分两头

才知道谁都怕寂寞

一直有句话要说

你是我今生今世的守候

……

周原听着里面男歌手悲伤的曲调,一抹少女红不自觉地泛上面颊。

“这首歌,真好听。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这是一首老歌了呀,小傻子。”李阳笑。

“这个歌手叫什么名字?”

“游鸿明。”

“你不觉得么?他好像在唱他自己的故事。他很忧郁。”

“嗯,这你说对了。他唱的就是他自己的爱情。”

“他怎么了?”周原坐直了身子,盯着李阳的眼睛。她急切地想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

“她是一名空乘人员,是他的女友。他们的感情本来挺好的。那天,在她起飞前,他们吵架了。女友上了飞机,飞往洛杉矶。但是那天洛杉矶发生了六级大地震。很多桥梁断裂,房屋倒塌。他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心情跌落到极点,很后悔跟她吵架,很担心她的安危。那种痛失爱人的心情难以言喻。万念俱灰之下,创作了这首歌……”

“那后来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他们呀,最后结婚了哦。”李阳轻笑。

“哦哦,那就好。”周原吐了口气。“我看看你都给我下载了些什么歌呢。”

她飞快地按着下翻键,好家伙,里面不下有50首歌曲,并且每一首歌名开头都是以“爱”或者“恋”字开头的。她的心头一紧,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自己说么?

“我……我看你马上就要走了,想着……想送你一个礼物,留作纪念吧。”李阳突然结巴起来,瘦削的脸上泛起一朵淡淡的红晕。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呀?”周原不死心地追问着。

“那次看你拿着我的那个旧的玩了很久,就想着这个对你应该有用。对了,我在后面给你存了一些英语听力的录音。你不是说你的听力不是很好嘛,每天听一听,对你肯定有帮助。你可别偷懒哦!”

“嗯!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周原有点怅然若失,又为李阳的细心感动。

“哈哈,不客气,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你好好加油,明年暑假到杭州来,我请你吃杭州有名的西湖醋鱼。”

“好的,李阳哥哥。我一定会努力的,我要考到你的大学去!”周原信誓旦旦地说。

“小傻子,你可能考不到我的大学来,别忘了你是文科生哦!”

“哦,那好吧,但是我可以考到你隔壁大学啊!告诉我是哪一所,我这就回去准备。”周原一脸认真。

“嗯,这个倒是可以。那明年我就在大学校门口等你啦!”他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嗯!一言为定!”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阳眼里有光,周原心里有爱。他们似乎意会了彼此心底那份朦胧的情意,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明白。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彼此许下一份承诺:一个努力奔赴,一个静待花开。

片刻之后,

“周原,我希望你是一个被爱包围的女孩,至少在我这里。”李阳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

亭外,几只不懂情调的知了,“喳喳”地叫来了三三两两吃瓜的路人。

“什么?你说什么?”周原狐疑地看着李阳。

他却没有再说话,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扣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快速地站起身,朝山下跑去,钻进一处无人的山林里,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刚说什么呀,我没有听清。”周原眨巴着葡萄粒大的双眼,看着他。

“我说,这里更安静。”李阳笑着说道。

“不对,你骗我,你刚在亭子里说的那句是啥?”她嘟起小嘴,假意生气。

李阳清了一下嗓子,认真地看着周原,说,“我希望你是一个被爱包围的女孩。至少在我这里。”

“啥……啥意思?”她下意思地问了一个心里已有答案的问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装傻吧?

“你说啥意思,小傻瓜。”李阳轻声说道。

她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不知所措。心里如万驹过隙般,感觉很不可思议,又欣喜若狂。他在她的眼里是那么近乎完美的存在,外貌,身高,学习,还有背后的家族,他都远远胜过自己。他是她心里的那道不可触碰的白月光。

“傻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李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你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

“当然啦。你不会是告诉我,你偷偷喜欢我好久了吧?”李阳轻笑。

周原没有说话,双手托着腮帮,眯着眼睛,对着面前的一颗大樟树一阵傻笑。

“啊,我竟然真的这么幸运。”他狂喜,宠溺地揽过她的肩头,亲吻她的额心,拥她入怀。

周原尘封已久的心,顷刻间,被破防。

“被爱包围”,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昂贵的奢侈品。在短暂的不到2个月的相处中,他似乎能看穿她的过去,感知她内心的冰雪世界,和她那副娇小可爱,与世无争的外表下长期藏匿的痛苦和挣扎。

且不说生活的长河,最终会流向何处,至少,在那一刻,那种满眼都是你的热烈足以让两颗年轻的心彼此温暖。那一句“被爱包围,至少在我这里”已如一股春风,吹进周原的身体里。

这就是周原的初恋,犹如初开的花朵,芬芳浓郁。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个人的存在,然后再住进梦里,刻进生命里。

往后的10余天里,周原度过了她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光。他们一起干活,一起去食堂吃午餐,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下班后,周原目送李阳踏上那辆白色的面包车,两人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他们未曾对彼此认真地说过一句“我爱你”,但就是这,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一对羞涩的少男少女相互爱慕的心意,亦不需要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也不需要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撼动两人全部的世界。

殊不知,正是这场意外邂逅的初恋,支撑着周原后来整整三年的生命。

终究,离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临别前一晚,周原给李阳发去一条短信:李阳哥哥,等我一年。我去Z大医学院找你。

李阳回复:好,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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