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叫做《以 X 为原型》，是作者“余静如”写的小说，主角是弗洛伊德加缪。本书精彩片段：透视同时代人的精神世界
第 8 节 夜班
她总是在夜雾中骑行。
远处浮动着的灯光在她看来，是一只只怪兽的眼。
初夏，在见不到太阳的时候，还是有些冷。
她小心谨慎地握着电瓶车的把手，手心湿漉漉的，裸露出的皮肤也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雾。
钥匙**锁孔里，放慢动作，”咔哒”一声。
门开后，她蹑手蹑脚走进客厅。
一只脚率先从运动鞋里解脱出来，探索着伸向前方，寻找那熟悉、柔软的触感——毛绒拖鞋——却被什么阻碍了。
衣架？
没有这样宽，也没有这样的……温度。
她惊呼一声。
在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同时，她看见一个黑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它离她那样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呼吸。
无处可逃，她僵在原地，血液凝固。”
鬼叫什么？
心脏病都给你吓出来了。”
一个声音斥骂道。
随即灯亮了。
一切都恢复正常，淡黄色的桌椅，浅红色的沙发，米白色的沙发垫，漆面剥落的木质茶几，几何花纹的瓷砖……母亲站在她面前，头发蓬乱，眼皮和嘴角都耷拉着，这表情让母亲的嘴边突兀地多出来几道竖纹，像是被特意用炭笔描绘过一般。
这一切种种都在苛责她，她就是罪魁祸首，是她影响了母亲的睡眠。”
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母亲狐疑地看着她。
她的一半灵魂仍留在方才的情境里，黑暗中，一个身影挡住她。
一切都是陌生的。”
唉……”母亲夸张地长叹一口气。”
是我开门吵醒你了？”
她问。
可她知道不是。
她进门时，母亲已经站在客厅里，就站在她面前。
母亲似乎不屑于回答她，但也不愿意让她从负疚中解脱出来，只是哀叹着走到沙发边坐下，眼睛盯着茶几上一只空的白瓷杯。
她给母亲倒了杯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干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着。
母亲不满地瞧着她。
她畅快喝水的样子加剧了母亲的不满。”
你不懂，睡不好的人有多难受。”
母亲说。”
难受”二字对应着她的”畅快”——一个大口喝水的人，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需要。
母亲由嫉妒而生出怒火。”
喝点水吧。”
她说。
敷衍。
母亲瞪着瓷杯，一声不吭，抵抗般地静止着。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知道母亲想要什么。
只要她花时间、费口舌，只要她也做出精疲力尽的惨相，或者露出愁容，或者干脆大哭一场……可她只想睡觉。
累了的人想睡觉，睡一觉就会舒服了。
她被这个念头蛊惑，脚步也跟着它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她关上门。
脑袋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她便要入睡了。
沉甸甸的睡梦压着她，舒适，不安，又回到舒适里去。
不安是枕头里的一根黑色羽毛。
黑色羽毛承载着她的梦，它由小变大，由大变小。
她在意识里和它搏斗，在睡眠的前三个小时里，她赢了，它躲进黑暗里；在睡眠的后三个小时里，它突破她的防御，迅速生长起来，她听到它的骨头因为过快的生长而断裂了，但很快又长出新的，更坚韧，更有力量。
它摇曳着自己的翅膀站起来。
她也站起来，推门而出。
她早该知道是这样。
母亲仍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她六个小时之前见过的样子，一动不动，像一个绝食抗议的人，又像是谨遵教义的虔诚信徒。
母亲一眼也不看她。
她知道事情尚且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她肯抱住母亲忏悔，但仅仅只是想一想便让她感到疲累。
她脑子里的画面即刻被别的念头代替，比如：在这六个小时里，母亲是否真的一直这样坐着，从未离开过沙发？
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于茶几上的白瓷杯。
杯子里的水是满的，看来母亲确实没有喝过。
她又把目光转向客厅里的其他地方，止于洗手间的方向。
在这六个小时中，母亲会起身去过某一处吗？
她无法确认。
最后，她盯住沙发上的褶皱。
在母亲丰满的臀部下面，沙发表面伸展出一条条浅浅的沟壑，旁边还留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凹陷。
再远一点的地方，沙发布拱起一道横纹。
通过这些，她还原出了母亲侧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她知道母亲也在揣测着她的想法——母亲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舒适地躺在沙发上。
母亲的余光打探着她，随着她的眼睛和意识，和她一起推理到了这一步——她们两个共同抵达了几分钟前——多么可笑的一幕：母亲在她开门之前迅速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飞快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只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曾好好睡过一觉。”
你走开，别待在我面前。”
母亲慌忙打断了这一切。
母亲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已经了然于胸。
这句话对她没有什么效用。
但如果她不照做，接下来母亲或许会流泪。
于是她厌烦地起身，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
冰箱里有几个蔫了的西红柿，一个保鲜膜包住的盘子，里面是半条黄鱼——母亲留给她的，她要接受这好意吗？
她再看向下一层，那里有她前一天买的黑糖吐司，还没有拆过包装。
她捉住它，又拿了一瓶可乐，大声关上冰箱的门——既然母亲醒着。
她趿着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声音，回到客厅，经过母亲面前，进入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她要吃点东西，吃完之后她可以玩会儿手机，可以看热门综艺节目，也可以上网逛逛明星超话。
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要做点儿什么。
她很快就沉浸其中，沉浸在她的食物和娱乐中。
她慢吞吞地嚼着面包，观看着一个出生在明星家庭的女孩发的日常生活记录。
那女孩年纪还小，言行举止打扮都透露出她对成人世界失之偏颇的理解。
她仔细地观察着女孩的动作和神态，想从她眼睛里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可她看见的只是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似乎在她打量女孩时，女孩也在打量她。
她为此感到不适。
女孩能打量她吗？
当然不能。
女孩只能看见黑漆漆的镜头。
但她可以打量女孩，作为观众，她有这个权力。
可是她分明看到女孩在打量她，以那种属于孩子，却又不像是孩子的眼神。
她明白了，女孩确实在看她，女孩看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她。
女孩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