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余生，我愿尽力辅佐你
当二皇子从边关被送回来时，整个李朝都惊动了。
人们都人心惶惶，因为二皇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拯救他们的神。
在所有人眼里，倘若他败了，李朝便败了。
可此时大殿上的皇帝坐在地上，身子靠着龙椅，面容狼狈，身旁零乱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瓶，还在醉生梦死。
这次出兵打仗他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二殿下会像以前一样凯旋归来，受万民敬仰，每当此时，他便会被万人唾骂。
“早都习惯了”，他挤了一个难看的笑。
“陛下……陛下，二殿下回来了。”
内侍激动的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不小心跌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内侍满脸惊恐，写满了恐惧。
内侍忍着疼痛，又立刻爬了起来，几乎是爬着到了大殿上，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把头埋的老低。
“陛下，二殿下受了重伤，恐有性命之忧。”内侍浑身颤抖的吐出这几个字。
皇帝僵住了，手中的酒瓶从手上滑了下去，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响彻整个大殿，酒瓶摔成了碎片。
他的醉意立刻醒了七七八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了半天，怀疑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内侍吓得蜷缩起来，“是真的陛下，夷族兵强马壮，二殿下败了，李朝危矣。”
“败了？哈哈哈哈……”他双眼猩红，此时不知是哭还是笑。
二皇子，百战沙场，无一败例，这是李朝子民对他的称赞。
这一战之前皇帝曾和长安说如果他若胜了，自己便下定决心禅让皇位，可天意捉弄人，
这一战他偏偏败了。
可此时他并没有片刻的开心或是窃喜。
真是造化弄人。
半晌。
皇帝缓缓问：“他在哪？”
“车队已经快到城门了。”
“带我去……”
皇帝以极快的速度，一刻不停，很快便来到了城门。
皇帝终于看到了那个从小压他一头的庶出弟弟，此时他静静的躺在架子上，被几个士兵架着下了马车。他身披残破的战甲，面色苍白无一点温度，浑身是血，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早已分不清了。
皇帝心头一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从前的仇恨和敌视再也消失不见，皇帝默默伸出手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脸上没有一丝嫌弃。
而他还是那么安祥的躺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众多百姓在皇宫外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他与二殿下不合天下尽知，可此时二殿下在生死一线时，他本应举杯欢庆，然而他却一言不发替二殿下默默擦拭，皇帝的行为是越来越让他们看不透了。
但只有此时，他在群众眼里，才像一个皇帝。
他收回了手，盯着他的脸对所有人道：“把二殿下送回宫中，让最好的太医前来救治。”
“是。”
皇帝跟着来到了二弟的身边，坐在一旁，片刻不离。
太医摸着二殿下的脉，神情严肃，把完脉之后，则一脸惊慌：“陛下，二殿下伤口太深，失血过多，臣已经开了最好的药救治，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皇帝的眉间一紧，死死地攥着拳头，声音低沉有力，“若救不回殿下，整个太医院提头来见。”
太医吓得立刻回道：“臣一定尽心尽力，臣告退。”
皇帝遣了周围的人，整个房间内只剩他和二弟。
他默默走上前，坐在了床边上。
整个屋子静的出奇。
片刻，侍女端着药进来了，草药味蔓延到整个屋子，皇帝看了一眼药，“我来喂，你把他扶起来。”
“是。”
侍女轻轻地把二皇子扶起来，皇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略笨重的拿着勺子往他嘴里送去，这是皇帝第一次给人喂药，略显生涩。
可二皇子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一勺的药尽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侍女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二皇子擦拭，皇帝眉毛微蹙，嘴唇紧抿，又舀了一勺，这次他把碗放在了一旁，用空出来的手捏他的嘴，手法轻柔，生怕弄痛了他。
这次果然有成效，多半的药都喂进了他的嘴里，皇帝松了一口气，把剩余的药都用此方法喂了进去。
此时夕阳通过窗户撒了进来，照在了二皇子的身上，给他冰冷的身体一丝温暖。
皇帝叫侍女出去，整个屋子再一次剩他们两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送进来的晚膳皇帝一口没动，他已经忘记了饥饿，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他。
皇帝心里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抢了自己全部的风头，自己就算遭万人唾骂，也不想让他死。
太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皇帝面无表情，目光从未离开过他一分。
太医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陛下，臣来给殿下换药。”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只见太医轻轻褪去了二皇子的衣服，白色纱布上面透着大量的鲜血，随后把带血的纱布一层一层剥离下来，整个伤口映入皇帝眼帘，他从未见过这么深又这么长的伤口，皇帝红了眼眶，看着他苍白的面庞，闭上了眼睛。
皇帝不禁想，当时他该有多疼。
太医手脚麻利的把药均匀的撒在了伤口上，倏然，二皇子的面色痛苦起来，脸上的虚汗不停的冒，不停的挣扎着，但迟迟没有醒来。
皇帝激动的站了起来，着急的看向太医，“你给二皇子涂了什么？”
太医放下手中的动作，飞快的跪在了地上，一身冷汗，声音颤抖地说：“回陛下，这个药药性猛烈，但最为管用，只要二殿下熬过去，性命无忧。”
皇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紧紧捏紧了拳头，缓缓说道：“继续……”
“是。”
涂好了药，又包扎好了穿上了衣服，太医才退了出去。
黑夜笼罩外面，只有这间屋子里灯火通明，除了皇帝，还有万千子民今夜辗转反侧，注定无眠，盼望着二皇子能熬过今晚。
期间，皇帝又是帮他擦汗，又是喂他喝水，一刻也不曾休息。高度的紧张让皇帝面容憔悴，但他还是守在二皇子身边，片刻不离。
直到后半夜，二皇子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剧烈，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皇帝一脸慌张的在他身边，不知如何能让他好受一点，堂堂天子，竟守了他一整夜。
一时情急之下，皇帝握住了他粗糙满是伤痕布满老茧的手，一看就是常年握兵器所致，皇帝被这双手愣住了，怔怔地看向他。
皇帝讽刺的笑了笑，自己久居高位，把酒作乐，而他则常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替他批阅奏折。
本就是自己无能，竟还把这一切怨在了他身上，以为他抢了自己的。
真是可笑啊。
可能是二皇子感受到了手里的温度，他突然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痛苦挣扎。
漫漫长夜，皇帝累的不知何时睡着了，但他没有松开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只觉自己是在赎罪，但自己欠下太多，这一夜又怎赎得完。
天蒙蒙亮，床上的人默默的睁开了眼睛，他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身旁眯着的大哥。
他发现了自己被握着的手，上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小时候了，他轻笑，面容虚弱，静静地盯着大哥。
权力究竟为何物，能让昔日的兄弟变得如今手足相残，永为陌路。
身上的伤口再一次疼痛了起来，他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惊动了皇帝。
皇帝睡眼惺忪的抬起头，对上了二弟的眼睛，他内心一喜，一时间忘记了从前的种种恩怨，关心问道：“你怎么样？”
“让大哥担心了。”二皇子用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想让大哥放心。
“没事就好，我……”皇帝一改往日的“朕”，语气恳切，仿佛还想说什么，却闭上了嘴，收回了手，眼睛低了下去。
过了片刻，皇帝终于鼓起勇气，眼神坚定：“二弟，大哥对不起你……”
二皇子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这些年，这是大哥第一次向他低头，他只觉大哥像换了一个人，再无昔日的颓废和敌意，他欣慰的笑笑，“大哥永远是大哥。”
皇帝听后也回了一个微笑。
二人这些年的恩怨好像都随着笑意而烟消云散，唯独剩下的是兄弟情义。
只有失去的时候才想起来珍惜，爱情如此，亲情亦然。
半晌，皇帝站起来，缓缓开口：“二弟，我们这些年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了，我现在立刻传旨，将皇位禅让于你。”
说完，皇帝就抬脚往外走着。
二皇子费力的想要坐起来留住大哥，却不小心触动伤口，他只觉伤口缓缓有鲜血渗了出来，“嘶……”他不禁疼的咬牙。
皇帝立刻回头，只见鲜血透过纱布，也透过了衣服，一抹红在二弟的白衣上格外显眼，皇帝极速的返了回去，扶着他的肩膀，“你快躺好，别乱动了。”
二皇子听话的躺好，用力吐出这几个字：“此次大败，我又怎坐的起皇位。”
“你看看你这一身伤，都是为了李朝，你担得起。”皇帝在一旁担忧的说道。
二皇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用力扯出一个微笑，“自从当初我在意自己是庶出的身份而放弃皇位，我就已经担不起了。”
他说的十分平静，毫无波澜，仿佛从未在意过皇位一般，可曾经，他也对皇位是那么的渴望。
“天下易主，最受苦的是百姓，大哥，请你答应我，以后做一个明君，不要再像之前一般了。”二皇子眼角湿润，一字一句嘱托道。
如果说第一次机会是他因为自卑而放手，那这一次，他则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放手。
他终于放下了。
皇帝脸上一行清泪划过，眼神惆怅地盯着二弟，想起自己从前的自大和昏庸，他只觉有人拿刀子在剜他的心，钻心蚀骨，令他无地自容。
皇帝仿佛心里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默默从床边站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跪在了地上，眼里有神而又坚定。
二皇子心里一惊，瞪大了双眼，立刻想要去扶，奈何他根本起不来，只得伸出手悬在了半空中，“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臣弟惶恐……”
皇帝郑重向他行了一礼，“众生在上，我以天子之名起誓，从今往后，定以天下为己任，不负天下，否则，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上天对皇帝的惩罚，不是潇洒自在的甩手而去，而是用余生来弥补之前所犯下的错误。
二皇子欣然地看向大哥，把悬在半空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同样十分坚定，“余生，我愿尽力辅佐你。”
皇帝听到后，把手上的力度又握紧了一些。
二皇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认真对大哥说：“对了大哥，我已把主将之位传给了一个士兵，咱们不一定会输。”
皇帝略疑惑的看着二弟，不自觉问：“为何不传给副将，而是一个普通士兵？”
按以往来说，副将就是在主将万一出意外之后的替补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普通士兵做主将之位。
可二皇子淡定自若回道：“作战多年，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二皇子脑海间突然涌现夷族提到长安后，翊言冲动的不顾一切反驳，他略有深意笑了，“如果李朝胜了，咱可能要多个妹夫了。”
皇帝更加不解了，从未曾听长安说过自己有心悦之人，和新上任的主将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有疑问，但皇帝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所有的兵马都倾巢出动，即便皇帝现在去也是于事无补，现在只需要静静等结果就便好。
只是没想到李朝的未来，居然交给了一个身份卑微的普通士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