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阅读顾以诺徐少珩路从今夜白

点击阅读全文

第一章 梅雨季(六)

白浩然听见雨声、警笛声和桥上嘈杂的人声混杂成一片。短短的一瞬,脑海里却涌现了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一部冗长沉默的文艺电影,成百上千个没有意义的琐碎片段飞速掠过。

盛夏的阳光亮得刺眼。

“他们说我是娘娘腔,就喜欢看书、种花,不像男孩子。他们不喜欢我,不跟我玩。”小男孩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哭得声音都不成调了,“哥哥,什么是男孩子应该喜欢的?”

“哪有这种应该。他们天天闯祸挨打、把自己弄得跟要饭的似的那么脏,就是男孩子了?那是蠢货。别听他们瞎说。”少年翻过一页书,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怎么那么爱哭啊?”

男孩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们说只有女孩才爱哭。”

少年气得笑了起来:“跟你们一起玩的女孩同意这个说法了么?”

男孩摇摇头。

青春年少的学生们踩着单车从人行道上冲过。

他仰头看着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哥哥,对方已经是成年人的身形,臂膀宽阔得仿佛能担下另一个人的人生。哥哥拎着他的书包,给他买了一根棉花糖。天气太热,棉花糖在嘴里化成了有点腻的甜。

“哥,我能学文学吗?”

“能啊,你考得上就能。”

摇晃的白炽灯、口音浓重的辱骂声。

向来从容不迫的人暴怒得没了风度,抓着看不清脸的某个壮硕男人的衣领,手臂上跳起的青筋像是小蛇。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这么生气还这么难过,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

“你们这是违法的,这是犯罪!你们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对我弟弟!你们都不得好死,这些都是孩子!”

“浩然,你看,阳台上的玫瑰花开了。”哥哥用一张毯子包裹住他,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说,“等来年它再开的时候,浩然的病就好了。能跑能跳,能吃能喝,也能去大学里学你喜欢的文学了。”

“我们浩然当然不是娘娘腔,浩然是老天听见哥哥许愿,特地赐给哥哥的小天使。”

“浩然别怕,我们回家了,哥哥在这儿。”

“浩然,我今天请假了,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看完医生再带你去吃你爱吃的,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

这是哥哥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死在回家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路上,死在没有灯的暴雨之夜。

——

我等了你的,却没有等到。

是我不够乖吗?

是我……害了你吗?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招惹上洪都书院的人,不会被医闹,不会被辞退……不会精神焦虑而失眠,最后要带我去看病而疲劳驾驶死在车祸里。

你本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我会努力听话,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给你认个错。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之后,我回了一趟家,家里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我满心怨毒,又恍然大悟,原来我和你并不特别,也不是不可替代。一个新的、健康的、未来很有可能“听话”的男孩出生了,这个世上记得你的人会越来越少。

连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觉得我们可有可无。

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

白浩然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正午打捞出来的,警方在他胸口的袋子里发现了一张照片。过了塑的照片仍然被浸**,图像和背面的字迹泡得模糊。照片上是呆呆地看着玫瑰花的白浩然,苍白枯瘦,像一株干瘪的植物。

背面用干净利落的钢笔字写着——“明天去做第七次心理治疗,天气预报说是个好天气。”

白浩然的父母拒绝接收他的骨灰,并且非常担忧地询问白浩然的刑事犯罪记录会不会影响家里第三个孩子的将来。

市局最近配合省厅打击盗窃团伙,能用的车全支出去了。顾以诺急公好义地提供了这趟跑腿的车辆,还纡尊降贵地当了一回司机,载着程橙和李若愚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听了对方的话,李若愚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圈。他受过教育,知道不能同情罪犯,却忍不住回想白浩然跳江前那句近乎企盼的“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这些天他反反复复地翻阅出租屋里白浩然的东西,回味着这个凶残的嫌犯留给世界的遗言,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悲。

白浩然究竟是死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还是死在了弟弟的满月宴上?

程橙业务熟练,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对方一个表情,拉着李若愚就要走,却听顾以诺施施然地开了金口。

顾以诺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开了辆保时捷出来跟他们公干,车身上每一根线条都镶着“有钱”两个字。她勾下鼻梁上那副巨大的墨镜,吊儿郎当地扫了期期艾艾的女人和一板一眼的男人一眼,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像是毒蛇的尖牙寒光一闪。

“您这不是废话吗?直系两代以内近亲属有重大犯罪记录的,都影响政审。”顾以诺挑了下眉,一改之前温良恭俭让的面孔,尖酸刻薄道,“友情给您科普一下,下次不明白记得上网。毕竟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还是读点书比较好,老问这种话多掉价。”

“你们**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男人听出了她的嘲讽,气得指着顾以诺的鼻子吼道,“我要去曝光你们!”

“随便,反正我没警号,也不是**。”顾以诺懒洋洋地说,“真没事干了我就回去继承家产。提醒一句,再指我一下,我就让你今天趴地上找找你手指头在哪,医药费我付,不用走一医保报销。”

程橙和李若愚都被她身上突然溢出的流氓气息震住了。

“还站那儿干什么,挡着人家宝贝儿子晒太阳补钙了,小心被投诉。”顾以诺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上车啊!”

程橙和李若愚还没见过这种架势,手忙脚乱地上了车。顾以诺潇洒地踩了脚油门,把那对夫妻的怒骂甩在了车尾气里。

李若愚战战兢兢地问:“我们真的会被投诉吗?”

“说得跟你们徐队在意这种投诉似的。”顾以诺嗤之以鼻,“他自己被投诉的还少吗?”

程橙嗅出了她身上一点微妙的情绪,“顾老师,你是在生气吗?”

顾以诺笑眯眯地说:“是啊!”

李若愚抱着怀里的骨灰,有些惆怅地问:“那白浩然的骨灰怎么办?”

“家属不愿意接收的话,只有放到殡仪馆了。”程橙说,“老规矩是这样的。”

“给我吧,”顾以诺说,“毕竟当过我八十分钟的学生。”

“啊?”程橙张大了嘴,挠挠头说,“顾老师,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请示一下徐队。”

——

“白浩然的电脑上有过境外网站的浏览记录,但具体数据很难复原。同时,他的手机在案发当晚曾经接通过两通电话,来自不同的号码,但时间上很接近。”程橙咬着根棒棒糖,咂摸着舌尖上一点甜味,汇报道,“第一通是在00:07,只有五十多秒。第二通从2:20开始,一直到他冲上大桥才挂断,打了将近两个小时。初步怀疑是同一个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徐少珩,徐少珩在看幻灯片。幻灯片上,白浩然清秀文弱的面孔有一种失真的苍白,像是被江水浸泡过后的死白。徐少珩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钢笔,没说话。

“徐队?”程橙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徐少珩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后续的事就不是刑侦能做的了,申请技侦的协助吧。散会。”

刑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会议室,年轻的谈论着日益增大的工作压力和不堪重负的发际线,年长的抱怨没完没了的家长会和越来越难管的小崽子。嘈杂的人声远去了,徐少珩还在原地没有动,幻灯片待机黑了下去,他的五官轮廓暗了下来。

“徐队。”程橙又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徐少珩问。

“白浩然他父母不愿意接收他的骨灰,”程橙有些纠结地说,“但是顾老师说她可以接收,不仅接收,还给人买了墓地。”她绝望地补充道,“连合同都签了。”

“随她吧。”徐少珩十指交叉叠放在膝盖上,百叶窗遮住了穿堂而过的阳光,整个会议室都陷在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中,“一个活着都没有人在意的人,死了还会有人关心他的骨灰是谁处理的吗?”

程橙很少听到徐少珩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小小地惊了一下。她印象里的徐少珩平时是个温和冷淡得没有棱角的人,除了在案子上强硬得让人难以忍受之外,很少让人触碰到他锋利坚硬的一面。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他深埋的刀锋,锐利得要割伤她的面颊。

“干什么呢,正事都干完了?”陆西辞在走廊尽头喊了一声,“程橙你给我过来,站那儿当门神呢?门神有编制有工资是吧?”

程橙满心诡异烟消云散,她翻了个白眼,赶紧掉头跟上了陆西辞。陆西辞上下扫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摘了她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扔进垃圾桶里,指摘道:“多大了还吃糖,领子都没捋正,扣分!”

程橙震惊地扫了一眼自己松松垮垮的卫衣,被他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你这是职场霸凌,我要去找徐队投诉你!”

“别去烦你徐队,天天徐队徐队的,没断奶么?”陆西辞一把拎住了她的领子,“去把那锦旗扔了,请你喝奶茶。”

“什么锦旗?”程橙转着眼珠子看他,疑心他不怀好意。

“王志刚因为隐瞒重大案情被拘留了,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投诉徐少珩。等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平安无事,又痛哭流涕地送了面锦旗过来。”陆西辞捏了捏自己的颈椎,一脑门官司,“他那个教化学校坑了不少人,其他人嫌膈应不想挂,感觉像我们助纣为虐似的。正好徐少珩也不想要,拿去扔了呗。”

“这影响不好吧?”程橙谨慎地说。

陆西辞给她递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程橙立刻就动了,昂首阔步走进办公室,指挥着一群实习生打扫卫生。办公室里一时鸡飞狗跳的,到处都是灰尘、废弃文件和泡面盒。程橙趁乱把那副锦旗塞进了纸箱,然后让实习生把几箱垃圾拉出去扔了。

程橙得意地对陆西辞一笑,陆西辞敷衍了她一下,转头去看走廊另一头会议室里那个独坐的人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坚硬笔直的坐姿,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脖颈微微佝偻着,浑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绷得很紧,像是刀削斧凿的石雕。

已经是最新一章,请用手机扫码加入书架

找不到扫码入口?

                       

点击阅读全文

上一篇 2022年6月1日 pm12:04
下一篇 2022年6月1日 pm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