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阅读顾以诺徐少珩路从今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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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雨季(五)

凌晨两点半。

“徐队,安康小区发生命案!”

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徐少珩搭着件外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被这一声惊得窜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盯着白浩然吗?”徐少珩接过同事手里的电话,“我是徐少珩,什么情况?”

“住在白浩然隔壁的一对父女……”

徐少珩打断了他,“一对父女都死了?”

“父亲死了,女儿被他绑起来扔到了衣柜里。”刑警艰难地开口,“一刀致命,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报警的人是嫖客,和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约好了今晚来买小女孩的。操!徐队,白浩然现在不见了!”

“发协查通告,高速、汽车站、火车站、机场,交警大队、各片区派出所一旦发现白浩然的踪迹立刻控制住。”徐少珩的舌尖抵着上颚,衬衫扣子散乱。

他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个凶手的心理活动。他们调查过安康小区周围的住户,隔壁那对父女和白浩然、王军甚至是杨用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白浩然为什么要在明知警方关注着他的时候,动手杀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果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以安康小区的住户密度,放一把火不是更简单快捷吗?

徐少珩快刀斩乱麻,现在的情况再想白浩然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最要紧的是找到人。他给安康小区那边的人下完指令,立刻接通了另一个电话:“是我,徐少珩。王志刚家里有什么动静吗?”

“徐队,我们刚要给您汇报,王志刚丢了。”

“丢了是什么意思,”徐少珩脑门上的筋都要揭竿而起、敲锣打鼓地造起反来了,“在哪里跟丢的?”

“他大概十二点左右拎着一个行李箱出门,自己开车去了润德大厦。我们的人是在卫生间外面跟丢的。”刑警匆忙地汇报道,“他进去了很久都没出来,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人了。查监控发现只有一个遮掩得看不出容貌的清洁工进出过,我们现在在查那个清洁工。对了,他的行李箱里都是一摞摞的现金。”

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顾以诺忽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徐少珩侧首看她。

“润德大厦在青木区的酒吧街一片,打的招牌就是二十四小时无休,人流量惊人。”顾以诺用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如果要我选,把王志刚从天台上直接扔下来,人为制造一个明日头条,让这个我恨之入骨的人暴尸在众目睽睽之下,听上去很不错。”

“但是?”徐少珩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

“但是,白浩然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表演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他并没有这种让全世界观看他精彩演出的需求,”顾以诺一顿,“我之前说过,凶手看上去并不是真正地仇恨着受害人。看了白浩然这副玉石俱焚的架势我才明白过来,也许他心里真正害死他哥哥的元凶——是他自己。”

——

“昨天下午王志刚从银行取了一大笔钱,流水账单和行李箱里的现金数目对上了。”

“辖区派出所回报,洪都书院旧址没有人。”

“云川市人民医院没有异状!”

“白浩然老家没有异状!”

“青木区人民医院没有异状!”

雨还在下,一线刑警们汇报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陆西辞在看润德大厦的监控,恨不得一帧一帧地筛过去,好把带走王志刚的人揪出来。徐少珩在看电子地图,一一推演白浩然最可能行凶的地点。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白浩然很可能有一个同伙,这个同伙带走了王志刚。他们很可能有车。我们已经调出了那个时间段进出润德大厦的所有车辆信息,正在逐步筛查……”徐少珩说着止住了话头,润德大厦恐怖的客流量注定会拖延住警方的脚步,等到他们查出来的时候,王志刚很可能已经送殡仪馆了。

“我们不如换个思路。”顾以诺忽然说,“为什么他要拖住警方的脚步?既然他已经决定玉石俱焚,到哪里杀人不是杀?万一警方在他动手之前找到他们了,他的计划不就泡汤了?但如果他要去的地方是对他有深刻意义的地方,而且离青木区很远,就说得通了。”

“我们能想到的跟洪都书院、白俊辉和白浩然有关的地方都排查了,还有什么遗漏吗?”

“还有一个地方。”顾以诺的手指落在那张线条错综复杂的电子地图上,“白俊辉出车祸的地点,横过千山区和林湖区的跨江大桥。即便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从青木区抵达这个地点也要一个小时。”

在四通八达、停个车在路边就一定会惹来目光的跨江大桥上杀人,听上去非常匪夷所思。但徐少珩想起**杨露的证词,想起白浩然隔着猫眼冷漠镇定地和杨露对视的那一眼,显然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测了。

他已经疯了。

“离跨江大桥最近的一组人是谁在带队?立刻赶去查看跨江大桥的情况!”

“队长,交警大队传来消息,离跨江大桥最近的一个路口摄像头拍到了白浩然!”

闪烁着红蓝色灯光的警车蜂拥着涌向跨江大桥,倘若俯瞰这座笼罩在暴风雨中的城市,就好像看着颜色奇异的萤火虫在这座钢筋水泥的笼子里左突右奔。夜夜笙歌的酒吧街、静谧安恬的居民区,都被呼啸的暴风雨隔绝在嘶鸣的警笛外了。

白浩然听见了背后的警笛声,晦暗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仿佛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他面不改色地挂挡踩油门,陈旧的桑塔纳笔直地冲上了大桥。

“别追太紧,以江水的流速,他要是直接开车冲下去,我们就可以直接给车上的人收尸了。”徐少珩在对讲机里说,“桥两头都封闭完了吗,还有什么人在桥上?”

“徐队,来不及啊!时间太急了,还有好多群众的车在大桥上!”

蓝白两色的警车从大桥两头涌上,不由分说地将那辆车逼停了下来。

或者说,是白浩然主动停的车。

他打开了汽车的大灯,在苍白的灯光里拖着死猪一样昏迷过去的男人下了车。大雨顷刻之间就把他浇得湿透,他一只手箍着男人的咽喉把他带下车,一只手握着外科手术刀,抵在男人的大动脉上。

跨江大桥上风雨寂静,无数灯光照耀着他。

“白浩然,收手吧。”徐少珩说,“你哥哥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的。”

白浩然湿漉漉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歪着头,流露出真情实感的疑惑来:“警官,为什么我被送进书院的时候你们不来,我在书院里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你们不来,我哥哥被混混纠缠到焦虑崩溃的时候你们不来,轮到这些该死的人下地狱的时候,你们就来了呢?”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只要活着,其他的痛苦都是无病**、不值一提?”

书院里粗暴的“教官”、厕所肮脏的地板、戒断室里的电击设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拳脚,桩桩件件都在他的灵魂上打下了毁灭重塑的烙印。他们试图打碎他,再把他重新捏成父母喜爱的样子,好像他是个返厂维修的玩意儿,而不是一个人。

而唯一一个小心翼翼要把他拼回原样的人,已经死了。

刑警们端着手枪,从不同的角度瞄准了白浩然。但此时此刻,他们都生出了微妙的不忍来。白浩然看上去纤细羸弱,浑身湿透的模样像是惨遭风雨摧折的鲜花,很难让人把他跟卷宗里穷凶极恶的嫌疑犯联系在一起。而调查过他的刑警们深知,他曾经也是一个受害者。

“所以你觉得,杀了他们就能缓解你的痛苦,还是说能缓解你哥哥的痛苦?”徐少珩的眼睛里折射出清凌凌的水光。

“不要提我哥。”白浩然咬着牙。

“你心怀怨怼,恨不得让全世界跟你哥车祸沾边的人都下去给他陪葬,你哥要是知道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会给你一耳光抽醒你。”徐少珩冷冷地说,“我们去过你家了,你父母生了一个男孩。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还会有谁记得你哥?你就这么想让他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当个孤魂野鬼吗?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刀放下。”

白浩然僵住了,很久以后,他嘶哑着嗓子说:“我要见你们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人。”

车里的顾以诺一愣,隔着车窗看了白浩然一眼,正要下去,就被徐少珩从外面把车门扣上了。

“满足我的要求,否则你们就算在这里击毙我,也救不了所有人。”白浩然扔开了那个男人,高举双手说,“王志刚这么容易被我拿捏,是因为他儿子在我手上。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能找到那个小孩,那就随你们的便。”

顾以诺从车的另一侧撑伞走下来,慢慢地靠近了白浩然。她穿着不适合雨天出门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裙,鞋跟敲在雨里,像是一支枯涩的曲子。

“我就是。”顾以诺停在了他觉得可能安全的距离上,开口问:“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你可以再过来一些,”白浩然说,“我不会伤害你。”

顾以诺轻巧地挣脱了徐少珩的手,直接走到他面前,用伞遮住了他。她从容得仿佛身处社交场的觥筹交错中,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递给他一方干净的手帕。白浩然擦干了脸上的雨水,顾以诺这才看清了他的眼睛。

一双温润的黑眼睛,看上去无辜得近乎柔弱可欺。

“你看上去很冷。”顾以诺说,“既然不怕死,要不我们回市局泡杯热茶慢慢说?”

“不用了,就在这里。”白浩然说,“顾老师,其实我见过你。你给李教授代过心理健康的选修课。”

云川大学心理学的李教授,顾以诺的导师。

“那节课你讲的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心理从属关系。你说,父母终身都抱着对孩子的不满度过一生,而且为自己无法左右孩童的思想恼羞成怒。他们只允许孩子长成一种花的模样,错误的枝叶会被无情地裁剪。”白浩然喃喃地重复着那堂课上令他印象深刻的话。

“你的父母确实比你更需要心理医生。”顾以诺意简言赅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个男人吗?”白浩然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纯洁灿烂得像个孩子。

顾以诺知道他在说几个小时前死在安康小区里的男人,“应该不是出于正义感。”

“不是出于正义感,也不是出于道德和法律。”白浩然敲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地说,“仅仅是因为有的人不配做父母。”

“在我哥死后,我一度认为是我促成了这一切,所以我尝试过不止一次自杀。后来听了你的课我才明白,被‘裁剪’坏了不是我的错。我明明是受害者才对。”

“你杀了这么多人,又为什么独独放过了你父母?”顾以诺顺理成章地问。

白浩然大笑起来,笑得脸颊发红、躬下身去,笑得满脸的泪水。

“因为我真心实意地把他们当做我的父母过啊,虽然他们那么厌恶我。”白浩然癫狂地又哭又笑,抹着眼泪说,“是不是很愚蠢?”

很可怜倒是真的。顾以诺在温情的面具下没什么波澜地想。两侧的刑警已经缓慢地靠了过来,试图在白浩然发疯的时候控制住他。白浩然却在瞬息之间暴起,他一把掐住了顾以诺,横刀在她的脖颈间。

雨伞慌张地落在地上。

“都别过来。”白浩然的脸庞扭曲。

“你又不想跑,折腾什么呢?”顾以诺都想叹气了,也不管锋利的外科手术刀在她薄弱的脖颈皮肤上摩擦出的细微伤口。

“至少有一点你们说对了。”白浩然在她耳边轻声说,“最该死的不是他们,是我。顾老师,Satan托我给你带话,他说‘东西还没拿到吗,他快没有耐心了’。”

顾以诺瞳孔骤缩,被他猛地一把推了出去。程橙从侧里扑出来,一把将她按倒,同时枪声响起,白浩然肩上绽开一朵血花,他踉跄着靠在护栏上,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一拥而上的刑警们措手不及,他仰面翻倒下去,向着波涛汹涌的江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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