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雨
我见梳妆台上一个玉壶春瓶里插着三株蓝色的矢车菊，抽出两朵将它们缠绕起来圈成一个圆将头发系在身后，出门来。
二楼西边有个封闭式的玻璃露台，沿着环形走廊过去，透过玻璃看着眼前一片妖娆苍翠，雨雾迷蒙。听那雨水犹如万马奔腾，敲打在竹林房舍石墙绿影之间，水珠滴滴成诗，粒粒成曲。
正看得出神，只听见有人叫唤：“少爷……少爷……二少爷！”
回过头，见刘延霁站在回廊的转弯处伫立。
他愣了愣神，向我这边走来。
只听得后面吴妈笑道：“沈小姐看风景看迷了，我们二少爷恐怕是看沈小姐给看迷了，他说上来送芦荟精油的，结果却是站在楼梯口一动也不动的了。”
“吴妈！”刘延霁有些懊恼的喝道。
“哦，我来给沈小姐送一件云肩，山里晚上凉！”吴妈转移话题。
我接过这件淡紫色圣雅诗蒂四叶草披肩，道了声谢，吴妈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模样整齐的姑娘端上来五六盘茶果点心。
我把披肩举起来的时候，刘延霁伸手托起我的长发，轻轻的将它们翻出衣襟然后放下，道：“你真的很美！”
“谢谢！”我笑笑，不以为然：“不是说给我送精油的吗？”
他递过来一个绿色的小瓶。
我打开瓶盖，在手臂各处喷了喷。
“南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问。
“嗯。”我点点头。
“其实在那次车展时……”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没等他说完，我抢道：
“那次车展的事儿原本就是我的不对，不该冒名前去，更不该在活动现场睡着了。这事儿本就应该我说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
“你是想说沈花溪是吗？”我笑着道：“沈花溪说你很绅士，她很喜欢你。”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哦，这样啊……不过没关系，花丫头从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以她的手段你迟早会喜欢上她的。”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替她担心。
他没再说什么，扭头看向了远方。
但见那群山莽莽，大地苍苍，一路上进山时见到的别墅庄舍都已潜形匿迹，躲进了雨雾中，目之所及处雨海翻腾，波涛汹涌。山风阵阵吹来，从门窗缝隙中扫过，拂却人万千烦恼丝无数。
良久，只听他道：“听花溪说，你的钢琴弹奏水平已过十级。”
“她告诉你的事情还真不少啊。”我笑笑。
“为什么安心在酒店做一个平凡的小职员？”
我深吸一口山里的空气道：
“我觉得每个人都在探寻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人生一世，短暂而匆忙。女孩子只要有条件，就应该多学习一些生活技能和艺术修养，所以她不遗余力地让我学习一些陶冶心性的东西。不过，在我看来，一个人所拥有的能力或是才干并不是他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人活着应该更注重倾听内心的声音，那才是让生命产生力量的源泉。我喜欢简单的生活。我觉得日子轻松开心就好。”
“可是我看你，一点都不开心。”
我扭过头，看向他笑笑：“不都是因为你才扰乱了我的世界？原本平平静静的生活，被人强行打断了，你说能开心的起来么？”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你很与众不同——不媚俗。”
“你高估我了，我只不过是戒心重罢了。”我笑笑：“我虽生长在一个无需为衣食住行发愁的家庭，但也是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小的时候父亲很忙，很少回家。哥哥比我年长很多，几乎没有交流。童年都是由家教陪伴着长大的。所以我很羡慕别人一家老老少少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和和睦睦。”
“你的梦想是什么？”他看向我问道。
“我的梦想啊……初中的时候班级里很多女孩子偷偷地看琼瑶的小说，看三毛的游记，当时呢看游记的人想着像三毛一样浪迹天涯，看小说的人呢就想着找个如意郎君，我嘛，想着像琼瑶一样编写一部部精彩的故事以飨读者，可惜呢我这人文采有限，故事架构也不得要领，只好不了了之。”说的我自己都笑出声来了：“是不是很可笑啊！”
“没有，我觉得很精彩。你能敞开心扉跟我聊天，我很开心。”
“不要觉得无聊才好呢。”
“不会。”他笑道：“你跟沈花溪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一个娇艳似火，一个清宁如水。”
“花溪她就像宇宙中一颗光芒耀眼的星星，但是星星跟星星之间银汉迢迢的，只能仰望，不能相守，所以她有她的寂寞。而我喜欢绿色的世界，就像这山林里的竹子，它们漫山遍野，守望相助，可以共同经历风风雨雨、生死荣枯。”
两个人坐在这风雨台上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吴妈叫去吃晚饭。
晚上雨势小了很多。山里黑得早，大伙早早就休息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穿透了古典的绣花窗帘。洗漱后下楼来，吴妈正在擦拭客厅里的黄花梨茶几。
“吴妈早！”我道。
“哦，”吴妈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沈小姐早！”正说着见刘延霁从门口进来，她忙收住身形道：“少爷您跑步回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我道：“昨晚睡得好吗？吃早餐了吗？”
“昨晚睡得很好，谢谢。我刚刚下来。所以……还没吃早餐。”我笑笑。
“你先去餐厅等我，我马上就来。”他道：“今天天气好，吃过饭，我们出去转转。”
早餐有莲子百合粥、淡奶油杏仁片餐包、无油香蕉松饼、红豆汤、彩虹土司等。
待他下来吃过饭，我们一前一后出门来。
从厨房侧角门直下五十个阶梯到得一处开阔的庭院，院里有株苍劲古拙的银杏树在天地之间迎风招展。穿过一道圆形的青石院落门洞，外面便是竹林涛海。
我们顺着山间小径在竹林里信步而上：只见修竹满山、绿荫环径、风吹影舞、芳馨清逸，宛如置身绿幕中一般。
这里有珍贵的“黄金嵌碧玉”还有“碧玉嵌黄金”，
有“竹径数十里，供我半月看。”
山林里空气清新悦人、令人神舒气爽。
一路行来，无数流泉淙淙，溪水潺潺；山雀鸣鸣，金蝉啾啾；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
“来过莫干山吗？”他打破寂静。
“来过两次。”我回道：“这里环境清幽，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如果喜欢，我们多呆几天再回去。”
“你都不用工作的？”我不解。
“暂时不用。”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看你家境优渥，奴仆成群的，干嘛要找个助理多此一举？”
他张开双臂迎着朝阳闭上双眼，伸了个大懒腰道：“因为——寂寞！”
“寂寞？——你很寂寞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睁开双目，灿然一笑：“有一种情绪它会在你神思漂浮的时候侵占你的思绪，它不会因为你的双亲健在而远离你，也不会因为你奴仆成群而忽略你，它能在人的灵魂深处游刃有余，也能在人的大脑间隙里欢腾恣意，可以让你跟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彻底隔离。”
“可你不是还有朋友和亲人吗？跟他们在一起不就可以快乐一些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即使父母也不能。”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喟然道：“天涯何处觅佳音，世路茫茫本无心。”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我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正说着，就听到瀑流轰鸣，快步过去，见碧坞龙潭里一匹白练飞流直下，潭水晶莹剔透，正是那长川含媚色，波底孕灵珠，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
两个人兜兜转转，观赏了一会儿，折转出来，沿路去剑池。
剑池是莫干山的精华所在，它约五米见方，周边有铁槛栏围护，峭壁上有一处凉亭。传说古代吴王命干将、莫邪夫妇在三个月内铸成两把宝剑，为使铁水凝固，莫邪跳入剑炉中，天下闻名的宝剑才得以铸成。
因为昨天雨势强劲，所以今天的瀑流很是壮观。站在剑潭边上：只见飞瀑临空，珠飞玉碎，寒气袭人，动人心魄；俯视剑潭，潭中烟峦兀立，树影婆娑，似别有洞天。
“知道人生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吗？”站在观瀑亭里观赏着四叠飞瀑，刘延霁望了我一眼，问道。
“不知道。”我摇头——我还真没想过这事儿。
“那就是与自己深爱的人，做自己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事情——就像莫邪夫妇那样。”
“这种故事……太凄美。”我摇摇头，道：“我喜欢才子佳人幸福美满的故事。”
他看向我，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