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触碰
于是，他们被卡在那里，一直到游戏结束。
江嘉澈显然是不太高兴，但不得不下了车。
他们走出碰碰车场地，烈阳高照，还是好热。
余童安慰他：“没事，咱去玩更好玩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住了，他手疾眼快，连忙扶住她。
掌心下，她的手腕小巧，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就这样毫无阻拦地相触。
她站直后，盯着他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抿了抿唇。
他冷着脸放开她，装作一副十分高冷的男神形象，可他胸膛内一颗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猛跳的心终究还是瞒不住。
*
蒋时时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枕头上是一大片泪水。
梦最开始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栋教学楼，顺着寂静的长廊看去，她看见了个十分模糊的人影。
那个身沿着走廊走啊走啊，越走越远。
她眯着眼，努力地回想他是谁，可当她终于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个人影早就没了踪迹。
就这么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好难过，无数次想开口喊他，可总是发不出声音。
*
她懒得再去烧开水，惯例从冰箱里开了一罐可乐。
从回到家之后她都没去看手机，微信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大多是一些公众号还有群里的消息。
她全部点完，小红点没了之后退了出去，擦眼间看见了短信里有条信息。
心里有一种极强的预感，面上波澜不惊地灌了几口可乐，手指却稍稍加了力道。
是一条陌生人信息，但他的语气十分熟稔：
【皮筋要还你吗。】
她反复将这句话看了几遍，莫名生出了一点难过。
她顿了几秒，打下一行字，斟酌了会后，犹豫地摁下发送。
【扔了吧。】
回复完之后她就把他们的聊天信息全都删除，又调成了静音，将手机扔在一旁。
窗帘透过的是艳阳高照。她深吸了口气，忍着不适望向窗外。
她会释怀的。
只是时间问题。
*
L市的游乐场最为刺激的项目就是过山车了。
它被几座深色的假山环绕，直入云天，再接近垂直的落下。
光是看看就觉得起鸡皮疙瘩。
“江嘉澈，你敢玩那个吗？”余童指着不远处红色的过山车隧道，挑眉问道。
她显然也没把刚刚意外发生的肢体接触放在心上，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兴致又上来了，江嘉澈兴致冲冲地回应：“这有什么，像这种项目，我玩个十次八次都没问题。”
余童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笑出来，他大概会觉得她在嘲笑他。
于是他俩排队去了。
排队的地方看起来人挺多，可实际上却没多少人排队，大多都是围观的小孩和大人。
他们跟在队伍后边。外面正在运行的过山车上还时不时传来众人的尖叫声。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排着队，谁也没有先开口。
“姐姐。”他忽然叫她。
“嗯？”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排在他前一个的余童回身，微仰着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几年前，我爸爸也带我去过游乐场，他也带我去坐了过山车，”他说，“但是那个时候，我身高还不到一米四。”
说完他又伸出手掌大概比划了一下一米四的位置。
“那时候的过山车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小孩子是不能上去坐的。”
“我那个时候觉得很可惜，我当时就在想，等我明年长到一米四了，一定要让我爸再带我去一次。”
江嘉澈露出一副很可惜又有些幼稚的样子。
然后，她听见他叹息似的：“后来，他就再也没带我去过。”
——直到现在，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他都快一米七五了，他的爸爸再也没带他去游乐场坐过山车，但他却记了很久很久。
坐了一轮下来，余童感觉天地都在旋转，但那个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的江嘉澈看起来好得不得了，走得轻巧，差点没想蹦着拉她再坐一遍。她甚至都开始相信他那句：“这种项目我玩个十次八次都没问题”。
滚烫的夏风吹来，连空气都是炎热的。
他低着头，喃喃低语：“他和我妈离婚了。”所以，再也没带他来过。
*
一个暑假很快过去，江嘉澈正式成为L市三中的学生。
江嘉澈走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靠在第一组窗边正在画画的江珈佳。
江珈佳也看见了他，不过只当他是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低下头继续画画。
他目视前方，从容地走向教室的另一端找空位。
*
L高在全国上万所中学中算是排名靠前，无论是从升学率还是教学质量与环境来看，都是相当不错的。
同时，考上L高的学生，基本不是学神就是学霸。
而余童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这儿的。
开学当天，连侨带着余童去L高报名注册。
偌大的校园环境优美，绿茵场上有穿着球服的学生在踢足球，透过铁网可以看到一排排成荫的法国梧桐树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她也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
*
在后来两年里，江嘉澈有几件十分苦恼的事情。
第一件，是他和余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余童可以几个月都不放假回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在这两年里用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还有一件他既反感又无奈的事情——他和江珈佳传了绯闻。
其实事情的源头很简单，就在一个中午，他和几个同班的男生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站在他们前面的是江珈佳和她的一个好朋友。
江珈佳点了一份糯米鸡，江嘉澈见上了新品，也点了一份糯米鸡想尝一尝，本来也没什么，可恰好当时正是食堂人群高峰期，他们两拨人只能坐到同一桌位置。
江嘉澈正好就坐到江珈佳的对面。
因为都是本班的同学，他们之间的气氛还不算尴尬，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他和江珈佳身上。
江嘉澈的好兄弟峥秉秉冲着他俩打趣道：“哟，你俩的菜一样啊。”
这一说，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齐齐聚在江嘉澈的餐盘里，又落到江珈佳的餐盘里。
哟，还真一样。
这就好玩了。
江珈佳的好集美笑嘻嘻地说：“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众人：“说。”
她的好集美向江珈佳眼神暗示，“江珈佳，江嘉澈。”
“名字可真好听。”
众人先是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意味深长地“哦~”了几声。
峥秉秉极为正经地笑：“刚开始啊，我还以为你俩是兄妹呢！”
他把“兄妹”二字咬得很重，傻子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周围在排队的人都冲着这边发出好奇的神情。
江嘉澈不想陪他们闹，更何况，他喜欢的人是余童，连忙说：“别乱说，我们没关系。”
峥秉秉锤了一把他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哥们儿知道，害羞了哦？不会乱说的哈哈哈哈哈……”’
江嘉澈无力辩解：“我不喜欢她。”
不管江嘉澈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们一直都在很确定地判定他在害羞。
而江珈佳一直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吃饭，吃完了就拉着她的好集美先走了。
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江嘉澈。
*
“丢丢，国庆打算去哪里玩？”
房间里无人回应。
苏妗艺端着一盘哈密瓜，拉开他的房门。
江嘉澈伏在桌上，闭着眼已经熟睡。
她含着笑，从他的床上扯过一床小被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背上，又将开着的空调调为熟睡模式。
桌上堆着练习题，还有一本开着的笔记本，苏妗艺随意翻了翻，扫过一眼全是花花绿绿的笔记，记的工工整整。
她无意间翻到一页，上面全是用黑色墨水书写的，相比其他的，这一页倒显得有些不协调。
这一页不再是规规矩矩的字体，仿佛这个本子的主人在写到这一页时就敞开了天性似的，爱怎么写怎么写，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
由于他写得实在是抽象，苏妗艺也只能大概看出一段话来——
愿你也能看到我。
*
江嘉澈伸了个懒腰，被子从背上滑下，一直被头枕着的左手臂此刻已经麻到了没有知觉。
窗帘也被拉上了，他踏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去窗边，“唰”的一下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把阳光拥入怀中。
房门忽然被打开，苏妗艺倒是没想到他会起来这么快，愣了一秒后说：“吃饭了。”
他“哦”了声，悠悠跟上。
苏妗艺夹起一根空心菜放到他碗里。“多吃菜。”
江嘉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苏妗艺倒了一杯水，轻轻小抿了一口，看着他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还行，没感觉多难。”
“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还行。”
“在学校挑食吗？”
“还行。”
不管她问什么，他总说还行。
这并不是个多好的答案，苏妗艺也知道他现在处于青春期，不愿意和家长过多沟通也很正常。她也知道孩子不能硬逼，要好好跟他说，不然很容易出现矛盾。
“最近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他低低一笑，“放假了呗。”小长假，她又可以回来了。
苏妗艺又问：“还有吗？”
江嘉澈思考了一会，笑：“作业挺少，老班好像挺高兴的。”
见他终于肯好好跟她沟通，她抓住机会问:“为什么高兴？”
他明显迟疑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们班的一个女的唱歌比赛得了全市一等奖。”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江嘉澈点头：“知道。”
苏妗艺眉心一跳。
他向来喜欢跟她说一些班级近期获得的荣誉，每次他这么和她说时，总会有一种自豪感。可就是近期，他渐渐地不再和她说了。
根据她这么多年热衷于青春偶像剧的经验来看，一般这种时候，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却又刻意不提的，一般心里有鬼。
“叫什么？”
“……江珈佳。”
*
被家长堵得水泄不通的L高门口。
“阿童，你要不和我一起回去吧，”章卿把行李箱搬上汽车后尾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余童笑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妈很快就来了。”
章卿也不好强迫，只好上了车，她开下车窗，探出半个头对她挥手。
“再见！”
“祝你假期愉快！”
*
苏妗艺本想再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早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放下筷子，江嘉澈自觉噤声。
其实从苏妗艺问他那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苏妗艺在想什么。
自己的本子明显被人翻过，练习本也都移了位置，平常苏妗艺不会在吃饭的时候问他这种问题，所以一开始，他就敢肯定他的那一页内心独白被她看到了。
这么奇怪的话，不怀疑才怪呢！
*
苏妗艺很快挂了电话，“你在家复习吧，我去接童童回来。”
江嘉澈猛的抬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苏妗艺打断：“国庆收假回来又要月考了啊，先好好复习，七天有的你玩的。”
江嘉澈也没再说什么，乖乖回了房间。
他拖开椅子，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刺耳摩擦声。
江嘉澈随便打开了一本市面上很火的一本练习题，翻开第一页，却迟迟未动笔。
妈哒，根本写不下去。
*
书包带挂在她的双肩，包体在她的身前，她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站在树下，望着来往的人群，一滴汗滑过额边。
天气太热了。
前些天连着下雨，本以为今天也还是会下雨，可还是低估了老天开玩笑的精力。
她看到苏妗艺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苏妗艺脸上的皱纹比以前多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大不如前。
或许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压得她喘不过气吧。
*
“喂?”
“下来帮提点东西吧，电梯坏了。”
江嘉澈盯着面前还没翻一页的练习，失神地“哦”了一声。
电梯果真是坏了，他从八楼小跑到一楼。
“过来过来，提点东西，”苏妗艺捂着额头，一脸疲惫，“车停在小区外边，这么多东西可把我们累坏了。”
江嘉澈正想从苏妗艺的手上提些东西，却被她打断了：“去帮童童吧，童童那个挺重的。”
忽然被点到名的余童抬起眼，恰好对上江嘉澈盯了她许久的目光。
几个月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头发也变长了。他以往见了她总是会不自觉的笑，现在那笑早已不见，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成熟了一些。
余童也看了他半晌，看得江嘉澈率先顶不过来，挪开了目光。
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余童，心里无数只小兔子都在为江嘉澈那惊人的颜值拍手叫好。
两人视线交错了几秒，江嘉澈才最先开口：“给我吧。”
出口的话莫名带了些温柔。和他的神态相差挺大。
老实说，江嘉澈都有些紧张。
东西交接的那个瞬间，指尖相触，心脏有某个瞬间狠狠地那么跳了一下，蕴含着少年接近四年的喜欢一同化散在那一刻的夏风里。
她的指尖小巧，明知道是不小心的触碰，却让他溃不成军。
蝉声在炎夏鸣起，震耳欲聋，却遮不住少年失控的心跳声。
又见面了啊，余童。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