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烧
连续补习一个星期以后，江嘉澈已经把初一上册数学的知识学了一半。
又是一个炎热的中午。
头顶的空调发出微微的声响，零食垃圾袋堆了一桌，余童趴在床上，扯了个抱枕垫在下巴下，百般无赖地刷着手机短视频。
当她正被一个搞笑段子逗得咯咯直笑时，微信的信息铃声响了起来。
她没去理会，随手一滑，接着看视频。
过了一会儿，信息提醒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对方发了好几条，手机在掌心里震动着。
她不得不点开微信，是蒋时时。
十喂十：【阿七，出来玩啊。】
十喂十：【明天怎么样？】
十喂十：【明天中午好不好，我们去逛街。】
余童顾着刷视频，没想着要马上回她的信息。
蒋时时也不气馁，紧接着是一**表情刷屏，愣是要把余童逼出来不可。
她被扰得烦了，淡淡瞥了一眼，回复。
云藤：【不去。】
蒋时时似是不死心，连波轰炸。
十喂十：【为什么？】
十喂十：【阿七，你变了。】
十喂十：【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
十喂十：【说好的绝世好闺蜜呢，我就是个大冤种。】
十喂十：【泪奔/】
事情越扯越离谱，余童懒得再回复那个无聊的人。
此时正是七月上旬，天气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街上的女孩们也换上了活泼可爱又稍带着些性感的小吊带。
这种时候，商场的人肯定很多，有时买杯奶茶都得排个大半天的队。
她真的不想去挤人头。
想想就热。
还不如在家吃冰棍抱西瓜好玩呢。
十喂十：【流南街那边的水上乐园开业了，一起去嘛。】
十喂十：【没有别人就我和你。或者……你再叫上别人也行。】
余童刚准备回复的手顿了一顿。
对啊，水上乐园啊。
她今年还没去游泳过呢。
毕竟上了这么久的课，那小子估计也烦了，那明天就让他休息一天。
看完信息后，她回复：【那行，明天下午两点。】
江嘉澈还在睡回笼觉。
房间的温度很低，床头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像只无聊的大蚊子在他耳边嗡嗡叫。
他装作没听见地翻了个身，又翻了回去，终于忍无可忍地接起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发泄无处安放的起床气，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喂。”
直窜到头顶的火气尽数被熄灭。他脑子迟钝了半拍，看了眼通话界面。
七七。
他十足被吓了一跳，后来的是压抑在心底的惊喜。
他的心跳忽地重了几分。
那头的人没得到回应，又说道：“江嘉澈，在吗？”
江嘉澈赶紧应道：“啊，在的在的。”
说完才发觉他的嗓子有些发哑。他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摸到空调遥控器把它给关上了。
那头的人继续说：“嗯…明天我不能给你补课了。”
闻言，江嘉澈不由自主勾起的唇角僵了僵，一瞬过后又恢复正常。
他装作很疑惑又很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啊。”
不知名的失落感一点点侵入他的内心，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和朋友去游泳，”余童说，“你…一起么。”
那一刻，江嘉澈也不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像是踩在了云端上，软软绵绵的，又像进入了魔术师的仙境世界里，美妙得不可言说。
以至到她交代了明天的时间挂断电话后，他还是有些懵。
回过神来时，他激动地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抱着枕头咯咯笑个不停。
不一会，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以为是余童没说完，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待那人说话的时候，他才诧异地盯了一下屏幕。
江珈佳。
江珈佳似乎是见江嘉澈接了她电话感到有些吃惊，从电话中就能感受到她说话的语气含着被抑制住的激动和欢喜。
她说了很多，但他根本没仔细听，随便应了几声就先挂断了电话。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苏妗艺刚给他买手机是在六年级快小考那会儿。第一次模拟考前的那天，江珈佳说有些题不会，想加江嘉澈的电话晚上请教。
江嘉澈的成绩在那时并不好，而江珈佳在那时的成绩稳居班级前列。所以江嘉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见这个方法行不通，她想了各种理由来试图加他的电话。
最后他受不了，还是同意了。
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她之前一定要加上他的电话。但也不是说非常的烦，她也还算老实，没有事情一般都不会给他打电话。
所以，他始终不理解她加他电话的用意。
因为不上心，本能地就没有用心去想。
小区里的榕树随着热滚的夏风抖动着枝干，扒在树皮上的大知了在互相吐槽着炎夏。
楼下的小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裙子，还有的小男孩捏着水枪与同伴嬉戏玩闹。
夏季没有让人惊艳的景色，甚至让人汗流浃背，但它却可以做很多其他季节不可以做的事情。
翌日下午两点。
江嘉澈早已把需要的东西装进了一个防水的小背包里，站在门口等着对面的人出来。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余童披着淡黄色的防晒衣走出家门，一顶藤织的渔夫帽上还缀着几朵紫色的小花，帽下露出的一个小下巴白到发光。
江嘉澈不可察觉地屏住了呼吸。
此刻只觉脸上有些发热。
他们打车到流南街小区。
从车窗往外看，还能看见趴在门口吐着舌头的大黄狗，能看见老人们坐在椅子上，拿着麻扇扇风。
街上早已掀起了热浪。
流南街水上乐园以场地宽大和丰富的娱乐设施在L市颇有名气。可以说是L市人们夏日必去的一个地方。
在前方路口就已经看见了拥堵的人群。
车是开不进去了，他们付了钱就在不远处下了车。
蒋时时已经在里边等着他们了，在他们还在车上的时候就来了几个电话催他们。
随着人流排了大约十多分钟的队，在两人即将被晒成狗的时候，终于到他们了。
里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棚子，棚下是很多桌子和椅子，东西可以放在那儿。
余童来之前就已在防晒衣里穿了泳衣，江嘉澈去一旁的男更衣室换衣服。
江嘉澈将鞋脱下，置在角落的鞋架上。
他走到里边，找了个没有人的隔间换泳裤。
每个隔间之间都会隔着一些空子，隔壁隔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人说：“你可真变态啊你。”
另一个男人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变态又怎么了。”
那个男人：“你爸妈要是知道你和你姐在一起不打断你腿才怪呢。”
“不至于不至于，又不是亲的。”
“怎么不至于啊，婷姐之前明显就拿你当亲弟弟呢。”
“……”
“不是亲姐也胜似亲姐了好吧，连自己姐姐都不放过，真他妈瞧不起你…”
接着，隔壁隔间的门被推开，两个男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边。
江嘉澈换裤子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复杂。
明显就拿你当亲弟弟呢。
不是亲姐也胜似亲姐了好吧，连自己姐姐都不放过…
明知道别人说的不是自己，但奇怪的是江嘉澈非常自然地对号入座，仿佛那个和姐姐谈恋爱的人就是他。
他承认，他……确实有这种心思。
在感情世界里，江嘉澈无人可诉那段藏匿于心底的萌动，只想着反正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哪用得着顾虑这么多。
但如今……刚刚在隔壁的男人，和他的姐姐也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被兄弟说成变.态。
余童对他所做的一切，表情、动作、甚至连情感，他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余童从来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又漂亮又善良还多才多艺，肯定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到，在自己身边，“弟弟”竟然对她动了别的心思。
江嘉澈和那个男人的思想几乎毫无差别，难道……
自己也是别人口中所谓的变.态吗。
*
他出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泳衣的余童。
也许是偏爱于黄色，她的泳衣也是黄色的。
上身衣服很短，一大截肚皮露了出来，纤细的腰肢像是一只手臂就能勒断，下.身的衣物只到大腿根，白花花的大腿此刻暴露于众，妙曼的身材被有些紧身的泳衣勾勒地格外诱人。
15岁的她，已经渐渐张开，变得更加美丽。唇红齿白，眼睛大而有神，里面似乎多藏了一些事情。
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他的目光像是扎在她身上似的，移不开视线。
在场所有人都成了旁白，而那个苗条动人的女孩成了焦点。
只是他的焦点。
在她即将看过来的那一刻，他溃败地挪开了视线。
有人来问她要微信。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傻，余童有多受欢迎他也知道。
五年级的时候，余童去学校接过他一回。
他班上的同学看见了，无不在他的耳边轻轻感叹：“你姐姐吗，好好看啊。”“好漂亮啊。”
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几乎都有了手机，而当看见同学们在夸赞余童时，他甚至很矛盾。
激动，又失落。
你看啊，连一堆五年级的小学生们都觉得他的“姐姐”余童好好看，那他呢。
他怎么办啊。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姐弟，如果某一天，自己对姐姐那种不一样的情感被他人所知，想必也一定会遭受许多不堪入耳的议论。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怕余童因此受到影响。
这种隐忍克制的情感总是让他很难受。
他并不只想做弟弟，他还想拥有她。
十岁那年，他笨拙又无知，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小心思。还会跟着她去见她的朋友。
12岁而已，他终于懂得了埋藏。
只要他表现得正常一点，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心里那些龌龊的思想。
他知道，在喜欢她这件事情上，一定得隐瞒。
余童后来没有给他们微信，礼貌地摇了摇头就走了。
他跟了上去。
第一次在她面前光着上身，他还有些紧张。
他们在浅水区看见了正在和小孩互泼水的蒋时时。
蒋时时看见余童，眼里闪过一丝猥.琐，想扑上去抱她，随即看见了她身后的男孩。
她差点没认出来。
几年前还不到她脖子高的小屁孩如今竟比她还要高上几分，长得倒是越来越帅了，最主要是，身材还不错。
蒋时时见着他，一时间有些结巴：“阿七，他是…你之前带过来的那个…”
“我弟。”
江嘉澈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蒋时时十分夸张地说：“对对对对，就是你弟，”她踢着水花，故作矜持地点着头，“长得还不错嘛，这么高了。”
蒋时时：“看不出来嘛，还有腹肌。”
余童在旁翻了个白眼，无情揭穿：“你脸红了。”
蒋时时害羞地捂着嘴，用手指压住疯狂上扬的唇角：“你才脸红。”
余童没有脸红，倒是一直沉默的江嘉澈脸红了。
小女生之间总是能开这种外人看起来十分下流的玩笑。
入水的那一瞬间，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
太阳很大，可还是冷。
他不太敢下水。因为他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太正常。
只不过下水泡了一会，他就觉得脑袋有些晕沉。
余童和蒋时时已经下到深水区玩，只有他倚在一旁的护栏静静看着。
余童和蒋时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在岸上喝水，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男生来问她要联系方式，被她拒绝了。
她真的很受欢迎。
他这么想着。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边。
面前是满眶的水，清澈的，还透露着些蓝。
他很努力地压抑着想去把她拽过来的冲动。
他不能这么做。
他已经不再是十岁的样子了，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浮现。
如果他现在过去制止那些男生加她的联系方式，很大概率会被她知道。
他那些龌龊的小心思。
当天晚上，他发了烧。
前两天因为开了一整夜的空调，且温度太低，就已经有些不舒服，这两天更是零食不断，今天还下了水，不生病才怪呢。
苏妗艺在外出差，家里只有江嘉澈一个人。
晚上10：30，江嘉澈实在难受，打了电话给余童。
他告诉了余童自家大门的密码，便昏昏睡去。
余童赶到他家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
余童放下手中提着的药，放缓了步子。
桌上放着体温针，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温水。
“怎么在这里睡啊。”余童蹙了蹙眉。
“回去睡啊。”余童轻摇了摇他的身子，指尖刚一触到他的肌肤，烫的出奇。
这次是她邀他去游泳的，他发烧，她本就有责任。
她掀开他身上盖着的小毛毯，轻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搭到肩膀上，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腰。
他好像醒过来了，眼皮半开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力气，又闭了回去。
他的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
尽管是睡着，他依旧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棉花糖香。
像是催化剂似的，他的心突然又开始猛跳。
她打开了他的房门，迎面是冷气。
房内与房外隔离成两个不同的时间。
一个热的要死，一个冷的要死。
余童忍不住底骂了一声。将他搀到床边时，半恼地把他推倒。
都病了还开空调，真是钱多的没地方花。
她拿遥控器把空调关了。
为他盖上被子后，她去找了毛巾，浸了冷水，敷在他的额头上。
又重新烧了热水，给他喂了药。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她拿来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体温。
三十七度六。
终于降了一些。
已经快接近十二点，她困倦地揉了揉眼，坐在床头，低声感叹：“长得还行，可惜脑子不太正常。”
她真的没见过谁发了烧还开空调。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瞒着我妈跑过来照顾你的。”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她说的话
他睡着的样子还挺好看，眉眼天生就带着些冰冷。
不由得想到了两三年前，她去他房间喊他吃饭的时候。
那时候她就觉得，他真是个帅哥胚子。哪怕变成女的，说不定都吸人眼球。
长大得祸害多少小姑娘啊。
青春期的男孩普遍发育较晚，可他已经褪去了稚嫩感，五官生得恰到好处，颇有几分小混混的感觉。
现在的小姑娘可不就喜欢那种有些痞帅痞帅的，对人还冷冰冰的类型么。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
以后不要当渣男就好。
小区外是大街。路灯发着光，世界都是安静的。
时间不早了，她也该回去了，要是第二天连侨发现她人不在指定又要唠叨她。
她起身，准备离去。
毫无征兆地，被那个一直熟睡着的男孩拉住了手。
掌心冰凉，掺和着少女手上的温热被一起送到他的心里。
她怔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眼，适应着屋内昏暗的光线，看见了那张有些疑惑的脸。
巴掌大，还很白。
眼里都是令人痴迷的星星。
他动了动有些干的唇，没发出声。
余童显然也看见了，凑上前小声问：“你在说什么？”
软软的棉花糖味一同窜入鼻腔，他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这么好看的姐姐。
如果不只是姐姐就好了。
他总是喜欢奢求更多，更多美丽的东西。
人不就是这样吗。
可惜，人的心太小了，除了装下几本的情感，装不下太多的贪婪与**。
明明知道几乎不可能，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身上的味道，是致命的香味，引诱着他不断地去想，去念。
像无限的死循环，反正也逃不掉，那就不逃了。
她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曾有一个少年，在懵懂的十岁喜欢上了她，往后，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而这些，他不会告诉她。
他注视着她，眼眸很深，很黑，望不到底，像是外边漆黑安静的夜。
她显得越发疑惑。
他轻轻扬了扬嘴角，声音低沉，带着些哑。
他说的话无头无尾，让人有些听不懂。
他说：“你等我吧。”
等到我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撑起整片天来保护你的时候，我一定会为你挡下所有的痛楚。
等我长大，等我们变得更加成熟。一切美好都会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