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辩国论（二）
洪大人话语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一干人等都只注意阵痛，却不知道长远利益所在的意味。
这一番话出口不过片刻，便听萧士子一声冷笑：“洪大人，宋国购入大量兵器，你说我们思维方式老化，那请洪大人给我们这些老古董一点启示，看看洪大人都有些什么样的高见。”
洪大人哈哈一笑：“此乃国之机要，岂能给你们这些人听闻。我在此倒是有一句话说与诸位听，这宋国的训民在《国柱策》的推进下，有一部分被逐离出境，但是随着训民的聚散，会有更多他国符合宋国利益的训民得以进入宋国，成为大宋的一员，为大宋的昌盛继续添砖加瓦。”
“洪大人，你这话就差了。非宋国的训民，进了宋国也不是宋国的人，迟早一天还是要回到各自的国家。哪怕是宋国被驱离的训民，临死前也要落叶归根，否则九狱之下便进不得三诚殿，供于高堂。千古以来，莫不如是。你赶走的多了，进来的非宋国的人多了，你说宋国最后是我们的宋国，还是别个邦国借宋国之地养他国之民？”看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扬声反问道。
“朱老头活到现在还没死，真是九狱无眼没把你带走啊。当今国主未登位之前，宋国是被一干怎样的迂腐老朽败坏，以至亡国之声几近耳前？就是你这等所谓维护本国狭隘，而不知晓包容天下的老东西！”洪大人痛骂道。
“你！若非前殿下深明大义，不愿妄动刀戈，你以为赵旭小子能承继统续！”朱老头猛然跪下，朝着某个方向，抬头痛哭：“殿下！”
随着他的哭喊，墨昀发现整个大厅约有一半的人朝着一个方向拜下去，纷纷开口呼喊：“殿下！”
白有序吐出嘴里的糖果，摇了摇头：“朱老头实在是老糊涂了，这是给前殿下找麻烦呢。”
徐不严在墨昀身后跪下，听到白有序的话，立即醒悟，登时站起身子朝着他们跪拜的方向看去。
墨昀与朝恭也一并看向第三层看台的更上方，那里并没有任何看台及座位，倒是有一块与看台等宽的黑帘子遮着。
黑帘子纹丝不动，墨昀却隐然觉得里面有人在看向大厅。
“是前殿下。”徐不严望见墨昀脸上的神情，低头悄声说道。
“诸位！生经辩还未结束，请各位肃静！”微黑的胖子铛一声敲响大锣，尔后洪亮的声音在大厅荡开。
几乎在他声落的同时，那些哭喊声瞬间消弭。
墨昀挖了挖耳朵，揉了揉眼睛，确信这帮人正在站起或者坐下，否则他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真有人在哭喊了。
“这一嗓子也太有效果了吧。”闻奉咋舌不禁讶道。
“‘宋拘议’比前殿下更重要，国主的政策如果这些年一直被这些人拦着或者阳奉阴违，前殿下估摸着早就……哎唷……”白有序口不择言时，耳朵被人拎起，却是刚才顺他糖果的大胖子挪了过来。
“林伯伯别……疼……疼……”白有序连忙讨饶。
“小娃娃好好听着，别胡乱说话。你爹派你过来，不是来胡说八道的。”林中南看见徐不严，点了点头：“林中南。徐卦师刚才没有听到什么吧？”
徐不严摇了摇手：“没有。白公子说话风趣，我很是喜欢。”
“呸……我才不喜欢……哎呀呀，疼疼。”
林中南笑了笑，手上的力道又增添了几分，担心白家这小子再胡言乱语，干脆将他夹在自己胳膊底下，愣是拖到了白有序朋友们那边。
白有序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在林中南的手底下透口气儿立即对墨昀他们喊道：“散了后，来城东糖屋玩啊，我还有好多好多糖果呢！”
墨昀笑着答应了。
白有序一走，他们之间的空间大了些，墨昀干脆席地而坐，朝恭和闻奉看见了也跟着坐了下去。
徐不严继续站着，他得时刻注意着大厅内的变化，还时不时朝黑帘子那边看一看。
看台下辩论还在继续，经过朱老头闹得这么一出，一众人等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墨昀特意打量了洪大人的神情，发现这个圆滚滚的胖子竟然一副你们果然如此的神情。
再看萧士子，不知道为何他的额头都是汗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朝恭的声音忽然在四人中响起：“当今宋国国主的确是一个不同以往的君主，四十五年来能够以微弱之国，成为诸战平原中唯一一个承平之国，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些。”
“你是同意洪大人的说法了？”徐不严低声问道。
“国柱策当然不太妥当，宋国以胖为富，也就是近几年才流行的。就我所知，有些豪富本身并没有胖起来的可能，为了与这个趋势统一，身上穿着厚厚冬衣的比比皆是。若真是为了赶离不胖的训民，计较下来，估计在座的数百位宋国权贵，有一半得滚出宋国。我们这些不胖的人，更加是进不得宋国的。洪大人没有说的话，才是他真正忧虑的事情吧。”朝恭说道。
“他真正忧虑的？”徐不严眯缝着眼，思索起来。
墨昀看了看朝恭，在来这个馆子的路上，朝恭点拨过他，他倒是知道洪大人忧虑的事情就是宋国国主忧虑的事情。
“为什么呢？”徐不严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些头绪，喃喃自问。
墨昀看了一眼徐不严，没有将朝恭话中的意思表露出来。
闻奉忽然在旁边高声呼喊：“说得好！”
周边一群人怒目而视。
闻奉满不在乎地一一瞪回去：“就许你们高高在上！”
这话听在墨昀耳里莫名其妙，“萧士子说什么了？”
“萧士子刚刚引用了什么《远古记略》里的话，我听着觉得可出气儿了。”闻奉高兴道，“你听了也会欢呼的。叫什么王侯将相……僵而不死？”
墨昀读过《远古记略》，皱眉想了半天，试着纠正道：“是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哎？对的！墨昀没想到，你读过书啊。”闻奉拍了拍墨昀的肩膀，脸上露出一副你好有本事的表情。
“没有，没有，我以前听人讲过罢了。”墨昀神色尴尬，连忙摆手掩饰道。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说的可真好啊。兄长，你这是连自己都不打算要了？”黑帘子后面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他俯瞰着下面的看台，听到萧士子的这句话，笑着回头对着身后的人问道。
“宋国都要被你败没了，我有没有，又有什么打紧的。”一张宽床上垫着薄被，一位极老极瘦的老人背靠着床脊，“旭幼啊，停下脚步吧。现在宋国的繁盛只是昙花盛开，转瞬即败。两大帝国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你这是钢丝绳上走道，刀山火海就在眼下啊。”
“当今宋国国主是孤，不是你。这四十年盛世是孤带来的，不是你。诸侯不侵、帝国不责是孤争取来的，不是你。孤的宋国是什么情况，孤岂能不知，需要你这个败家子括噪什么！”赵旭背着手，看着下面的那些人，继续道：“孤一直留着你，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孤带着宋国将怎样实现承平之治，在这诸战平原之上，建立一片乐土。否则，你以为你还能靠着这些乱臣贼子，在孤的土地上对孤的政策说三道四！”
“以商立国，兴于此，也将终于此。你现在的身体已经逐渐在走向亏空，一年之内气血败坏，就将蹈海而亡，九狱之下才是你的终点。而我这些年来凭着玄师的能力还能再活十多年，你的那个孙儿凭什么手段与我的声望对抗？”老人呵呵笑道，笑声刺在赵旭耳中，分外痛苦。
“只要再给孤五年，只要五年时间，孤就能将辙儿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赵旭呼喘着，心口疼痛，身子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