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初九
张杨在来信中第一句话就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来就冲“老婆”发火，真爷们，接着又说，“凭老婆我的直觉”，你碰到了一位好上司。好的领导才会看到你的工作没做到位或者画蛇添足才会严厉批评，换作是个和稀泥不关心身边的人进步的领导，根本不会批评你，看到不满意的，往旁边一扔完事，你永远不知道对错。她让丁一细心学习，注意观察，许多工作方式方法是书本上学不到的。能跟在这样一位好领导身边，会学到好多东西，为将来自己做个好领导打下基础。最后又来了句，“女上司，老婆吃醋呐”，这还是张杨在信中这样直白地宣告，她是“老婆”，这信中老婆有时也让丁一感到很是温馨。
将来自己做个好领导，那是老妈的想法，丁一没想过。蔡燕飞书记是位好的领导，这段时间的接触后丁一自己也感觉到了，在她身边确实能学到许多书本里根本学不到的知识。
这几天来，蔡燕飞书记把全县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和商业流通企业都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仙宫县新华机械配件厂。
她的做法跟以往有所不同，通俗地说，就是改先上后下为先下后上，她把以前先听取县经济委员会，包括经委中的二级局商贸局和招商局以及相对独立的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汇报之后，再深入企业调查研究，改为先到企业走走看看再回过头来听汇报，而且不要任何部门领导陪同，像下乡镇一样，轻车简从，只带了丁一和驾驶员陈为生，她自己点着名去企业。到企业也是先生产车间或站所门店走访之后，再到企业负责人办公室听取汇报。她的这种做法有点出乎部门和企业负责人的意料，各企业准备起来的书面汇报材料基本用不上了，蔡书记没有时间给你照本宣科，有时就是直接了当地问，这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看的，你们已经把这个事情解决到什么程度，如果把这个难题解决到位了完成今年的生产任务是不是设问题了，等等。
仙宫县新华机械配件厂，是唯一还没有改制的国营企业。该厂是为原来国家三线企业新华机械厂服务而建立的，为三线厂生产配套的枪托等配件的企业。国家三线从仙宫县撤离搬迁后，配件厂失去了生产配件的优势，一家靠大型国有企业为依托而生存和发展的地方国营企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原来是家吃不饱也饿不死的企业，将近四十年的发展，留下的企业包袱相当重，退休职工超过在职职工的两倍还多。
这些年，新华机械配件厂也曾几度摸索着摆脱困境，先是从原来企业生产枪托等木制品特点出发，改变成以生产办公用具为主的家俱木制品厂，不仅没有脱困，还亏损了几百万。后来又改为生产无纺布，结果是一整套设备进来安装好后，生产出来的无纺布没有一块是成型的，请来行家一看，是二手设备当一手买来，主要部件压模滚筒还是开裂的，砸进去八百多万变成一堆废铁。
蔡书记到了新华机械配件厂后，县招商局副局长张初九，早早就站在门口迎接。
张初九副局长是丁一昨天下班之前打电话叫过来的。
昨天下午从县石油公司走访出来后，蔡燕飞书记在回县府大院的路上跟丁一作了交代，要丁一通知张初九一起去新华机械配件厂。
张初九原来就是仙宫县新华机械配件厂的厂长。国家三线厂新华机械厂撤离后，仙宫县新华机械配件厂陷入困境，县经委的一般干部张初九主动要求下企业帮助脱困，先去当了半年的厂党支部书记，后来就既当书记又当厂长，砸了几螂头反而把企业砸出几个大坑后，企业没救起来，倒把他自己搞得红红火火的，什么企业优秀政工干部呀，优秀厂长，青年企业家呀，等等，反正不是比产值比利润的先进项目，他都能拿到奖旗奖状。用张初九自己的话说，我跟别人比的是软实力。
张初九的软实力也确实得到了许多人的公认，没有他交不了的朋友，没有他总结不了的经验。善交际好口才成了张初九身上的标签。在县经委招商办改为招商局的时候，县领导就想到了张初九。张初九把新华机械配件厂一股脑交给了彭公望，他自己拍拍屁股上招商局上班去了。
彭公望接了厂长的位置后，天天跑到县领导办公室去汇报，不是银行贷款的利息也付不了，就是职工的工资没地方着落。县信访办隔三差五的就有新华机械配件厂的职工上访。县领导就纳闷了，同样的一家企业，在张初九手里就那么安定，人家张初九都是想方设法去解决困难，从来没有把问题上交要县领导去解决的，怎么到了你彭公望手里就问题成堆解决不了呢。县领导得出的结论是能人与非能人之间的区别就在这里。
“蔡书记辛苦，你一来就走进老大难企业，你心系困难企业的这种精神我们真是望尘莫及。”
张初九一见蔡燕飞书记就撒着腿跑上来迎接，把彭公望厂长甩在身后只有搓手笑迎的份了。
“你一早就来啦？”
“那可不？我接到丁秘书的电话后，说是你蔡书记让我陪同考察，我激动的一个晚上没睡着觉呢。”
“少贫嘴。”
“真的，我骗你蔡书记干嘛。”
张初九说着话就挽起察书记的胳膊走楼梯，那动作十分自然到位，让人看不出一丁点造作的味道。丁一心想，像蔡书记这样四十多岁的女人，旁边有张初九这样一位三十几岁的标帅男挽着胳膊，心理上不会是很排斥的。果然，张初九就像弟弟扶着姐姐一样，一直挽着蔡燕飞书记的胳膊到她在会议桌前坐下为止。
彭公望厂长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把新华机械配件厂的历史和现状作了比较详细的汇报，在说到企业现状的时候，彭公望特别提出企业的几大包袱，企业的退休职工超过在职职工的二点七倍，等于是一个在职职工要养三个人，原来转型做办公家俱就是因为利润大大低于职工工资支付成本而陷入越做越亏的境地，后来又在无纺布方面转型失败，造成第二个企业包袱是负债过重，所有的厂房设备都抵押给银行了，现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蔡书记，说句老实话，我也想把这家我们县唯一的国营企业救活，可是这家企业的窟隆实在太大了，要想填满窟隆靠几簸箕石头泥土根本办不到。何况现在连簸箕也找不到。不是我打退堂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蔡书记，我能不能插句话？”
张初九见彭公望汇报接近尾声了，就提出来要发言了。
“我是想替彭厂长说句话，我也是当过这家企业的厂长的，这家企业的困难超乎想象，我是有苦放在心里的人，干多干少领导看的见。而彭厂长跟我正相反，他是把苦放在嘴上，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其实他是干得很苦，非常苦。一位我们省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把他拉进这家企业，变成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不是彭厂长能力问题，是这个工作平台根本发挥不了他的才华。人才也要有适合的土壤，我说的对不对，蔡书记？”
“彭厂长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学企业管理的。”
“是本地人吗？”
“是邻县的。”
“哦，是这样。在座的大家都可以说说你们的意见。”
蔡书记把目光落在来到会议室的厂里的党支部书记，工会主 席，副厂长和厂办主任等人的身上。几位都低着头，说不出什么意见来，一时间，座谈会沉闷起来。
“这家企业就像个小寡妇，原来公公在的时候吧，还有几亩薄田种种养家糊口，公公一走，薄田没了。小寡妇想偷个汉生个娃日后有个依靠，结果，娃没生成，反倒把自己身体给搞垮啦。”
“哈哈哈！”
张初九的这一比喻说法，把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打破了，大家都给说笑了，连蔡书记也笑的合不拢嘴。
“说笑归说笑，蔡书记亲自来我们这家老大难企业，就是想帮助我们企业解决问题，我曾经在这里当过几天厂长的人都十分感动。既然书记叫我来参加考察，我就提出个不成熟的想法，蔡书记听听有用没用，大家也可以补充补充。”
“你说，你说。”
丁一心里明白，蔡燕飞书记来新华机械配件厂之前，对如何解决这家企业的困难是没有腹案的。想不到来到这里听了一通诉苦之后，就听不到谁能说出个解决问题的一二三四来，这种时候，张初九说他有想法，自然就引起了蔡书记的高度重视。
聪明人就有聪明的表现，你看张初九，在什么时候讲什么话，这一张一驰，一开一合的分寸把握的多好。
“蔡书记，我昨晚上一个晚上没睡好，就是想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解开新华机械配件厂这个死结。”
“能救活吗？我当厂长的那几年，彭公望当厂长的这两年，都是在做这个救的工作，我的想法和公望的想法一样，根本救不了，要救活这家企业的成本实在太大了，我们仙宫县的财力也承受不了。”
张初九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用眼扫视了一下厂里的几位头头脑脑。
“可是这家企业有上千号退休职工和几百号在职职工，怎么办？我们能不管吗。既然企业无药可救，我们就要把落脚点放在解决职工生活出路的问题上。我的想法是，只有走法律程序，破产。”
“啊！！”
在场的人一脸茫然，这企业破产是大家都不愿意听到的想法，在我们国家也只有这几年才听到过企业破产的说法，在仙宫县这样工业经济并不发达的地方，根本还没有企业破产的先例。
蔡书记没有茫然，她倒挺感兴趣。
“你说下去。”
“蔡书记，你看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先吃饭吧？彭厂长，你安排个便饭，我们难得跟蔡书记吃顿饭不是？吃好饭，我下午好好把想法说说。”
张初九这包袱设得真巧。他为留下蔡书记吃一顿饭，肯定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仙宫县已经流传要留蔡书记吃一顿饭，比摘星星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