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山？爷爷，咱们去后山做什么？”窝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去看看你奶奶，好久没去看那个老婆子了呦。”何老汉仰头顿了顿，仿佛是在心里面怀念着些什么事情。直到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顺着那村子里永远一成不变的黄泥路，带着窝头走向了后山。
窝头虽然很奇怪自己的爷爷，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后山看奶奶的坟。但窝头见到了爷爷脸上流露出来的那股怀念的神色，他还是没有忍心打断爷爷，问出口。
但隐约之中，窝头貌似觉察出了些什么，一股子不祥之感，涌上了心头。
窝头奶奶的坟，被何老汉埋在了后山腰里。那里山路难走，但对于这一老一少，爷孙两人来说，上山算不上是一件什么难事。
泥泞的道路难以下脚，但何老汉没让窝头去搀扶他。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来的规矩，他时刻警醒着自己，也在教导着窝头。世间之路即便多艰难，可那再难走的路，也是他自己选的，跨过去，就是成功。
这爷孙俩一直走到了山腰的深处。那是一片杂树丛生的野山，但却有一小块地方，周围始终都被人保持的无比干净。这，就是窝头奶奶的墓地。
何老汉不言片语，慢慢的走到了小坟堆前。微笑着蹲下自己的身来，在那里细心地，一根一根拉扯着眼前的杂草。
对窝头似有深意的说道：“窝头，跪下，给你奶奶磕头。”
窝头不敢犹豫，“彭”地一声，双膝跪地。只听得“咚，咚，咚”，在那墓碑的前面，连磕了三个响头。
“窝头啊，有些事情，我想，也该是时候告诉你了。”
何老汉坐在了坟堆的旁边，伸出手来，不断温柔的抚摸着那块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墓碑。
此时，何老汉苍老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来一种，这个年纪的窝头，永远都读不懂的深情。
他是第一次见过自己的爷爷这样，即便是过年时，这一老一少，爷孙二人的年货，仅是一碗白米饭和一碟野菜。也未曾见过何老汉的眼角湿润过，永远都是一副硬汉的形象，不向任何困难低头，乃至妥协。
但现在，窝头似乎看到了那位记忆中，铿锵有劲的爷爷，眼角之处，竟逐渐的湿润起来。
“窝头，你知道村子里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见过你奶奶吗？”何老汉双眼盯着窝头奶奶的墓碑，缓缓的问道。
随着何老汉的讲述，仿佛让这个老头子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年轻时代。
他依旧在那里深情地抚摸着墓碑，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窝头说道：“其实，我们何家并不是百家寨的人。多年前，我们是一路逃难，逃到这里才安定下来的。而你的奶奶，出身于书香门第。正经的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世代的名门望族啊，但却被时代分了家，招了祸，成了众矢之的，无人不喊打啊。这个秘密，我认识你奶奶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也是和你奶奶洞房那天，她才告诉我的。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路的风声，这件事情就被人给捅了出去。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在不断的逃难。最后，逃到了这百家寨，落了脚。”
窝头能听出来，他爷爷的言语之中，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沧桑的世易时移之感。
此时此刻，无论曾经的他，在这世间，有多么风光过，有多么显耀过。
眼下的他，也只是那一个，半只脚跨进了棺材板的糟老头子而已罢了。
何老汉依旧在那里抚摸着眼前老伴的那块墓碑，一双老眼之中，尽是辛酸。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又继续道。
“你奶奶始终觉得是她亏欠了我，欠了我们何家。重大的压力下，你奶奶的身子本就娇弱，担惊受怕下，没有多少年的光景，就离开了我。我知道，你奶奶她是带着愧疚离开的。但我又何常不是带着同样的愧疚，狗活在这人世啊？当她病的最重的时候，我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钱给她买药。即便是她临走前，我们吃的都是野菜，老伴啊，我真的是对不起你呀！”
说到这里，何老汉的话头突然间停顿了一下。
随即，何老汉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起来。仿佛像是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恍惚的状态。
他保持着沉默，依旧双眼朦胧的望着自己眼前的那座，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坟堆。
坟堆的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墓碑，很低调，但很干净。千里的孤坟，何处话凄凉？即便窝头的奶奶死去了多年，但何老汉与窝头奶奶之间的恩爱，即便到了如今，也让何老汉觉得刻骨铭心。现如今，一人早已埋于黄土之下，忍了几十年满腔深情。今日的何老汉，再也忍不下去了。
何老汉擦了一把自己湿润的眼眶，继续说道：“在那之后，你的父亲，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都走出了这长白山，但你爹却把你给送了回来。也是因为你啊，耽搁了我去那边找你奶奶。现在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再想耽搁怕是也耽搁不下了。我有一种预感，自己应该快了。窝头啊，等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我，和你奶奶，合葬在这里。”
何老汉转过了头，他不想让自己的孙子，看见他老泪纵横的样子。他想把自己刚劲不坷的印象，永远留在窝头的脑海里。
这山腰子里的风，非常的大。当那风吹过这小坟堆的时候，这坟堆四周的杂草便随着微微摇晃起来。
伴随着那微微摇晃的杂草，一起摇曳的，还有这被吹乱了的，爷孙二人的头发。
何老汉的头发是花白色的，被风吹的很凌乱。窝头含着泪，静静的守在一旁，看着他爷爷在那里抚摸着墓碑。坚强的咬着牙，向着爷爷点了点头。
有人说，这是命运，可命运又是什么？
命运应该就是那个喜欢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其不意的给你惊喜的小婊子。
而这个婊子，从来不会同情于普天大众，相反的，它更眷顾那些，有着可以掀起她裙子能力的人。
因此，命运也是一个王八蛋。这是窝头的爷爷，何老汉说的原话。
何老汉的话音犹在窝头的耳边，而这命运，却给这祖孙二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而窝头二十年来沉寂于这长白山下的生活，也会因此，随着这个玩笑，彻底终结。
兴许真的是何老汉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了吧，没过多长的时间，何老汉当真过了世。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打扰到任何的人。在那座漏风的小木屋里，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带着属于他自己那一生一世的一切，荣耀，落魄，显赫，乃至于卑微与屈辱，还有那未说出口的秘密，永远的走了。离开了窝头，却去了窝头他奶奶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