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人来叫他们出去。
白轻风仍然跪着，像一尊雕像，白无瑕则是躺在了地上，枕臂发呆。
“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人家传我们闲话，你替我出头的事？”
白轻风没有言语，只是盯着牌位。
“哥，你一直待我特别好，从小到大都是，有人骂我肺痨鬼，你就上去跟他们动手。爹让我去走镖，我不愿，你就替我。”
白轻风默默说道：“为兄为子之责而已，我是庶出，是辅佐你的，将来接手长天镖局的人，只能是你。”
白无瑕坐了起来，直摇头道：“不，哥，我不想接手镖局，我知道我的病医不好，等爹死了，你替我管着镖局，给我口饭吃就行。”
白轻风皱起眉头，声音有几分不快，道：“莫要妄言，你天天钻那烟花柳巷。病怎么能好？不服药，不习武，给人当成败家子看，你就乐意了？”
白无瑕翻过身去，道：“哥，你有没有想过，爹可能是太监，我们都是他领养的？”
白轻风又惊又怒，当即站了起身，将白无瑕整个人像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道：“怎么敢说这等欺师灭祖的言语，我看你是傻了！”
白无瑕却不慌不忙地道：“别急啊哥，你想想，爹的武功如何？”
“江水流无敌手。”
“对啊，爹的武功这么高，为什么好端端的不在燕北老家谋生，要背井离乡来普城这儿呢？”
“自是燕北贫瘠，江水流富庶。”
白无瑕摇摇头，道：“哥，以爹的武功，就算在燕北，那也是个人物了，足够他过得滋润。”
白轻风生性率直，有些问题从未想过。经白无瑕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表露在脸上，而是继续问白无瑕道：“那又如何能证明爹是…呢！”
思忖再三，白轻风还是没能说出那个词。
白无瑕不慌不忙地道：“你想啊哥，会不会是爹本身武功并不高强，而是来了这江水流，偶有一桩奇遇，让他武功一飞冲天，一来二去，索性在此安家落户了。”
白轻风脑袋一头雾水，道：“我还是没明白这和太监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住了嘴巴。
白无瑕看着他，嘿嘿笑道：“那自然是有缘由的啊，我跟你讲，城里最近有一位说书先生说得特别好，讲有一门武功自宫练功，神功大成后天下无敌，我觉得，爹可能就是练了这门武功，才这等强的。”
想不到弟弟痴迷这些东西竟到了这般地步，白轻风一声长叹，将他放下，道：“白无瑕，以后多练武，少听书。”
白无瑕不服，正要争辩，管家老胡这时打开了门，道：“无瑕少爷，吃饭了。轻风少爷，老爷让你跟我去后院。”
白轻风点点头，随老胡走了。白无瑕则兴奋不已，赶紧从思过室逃了出来，向主房跑去。
主房里白长天和白夫人都已就座，桌上还留着两副碗筷，白无瑕风风火火地跑来坐下，却看着白长天的碗空空如也，心知父亲未动筷，自己身为晚辈不好僭越，便咽了口唾沫，生生将端起来的碗筷放了下去。
白长天道：“可有自省？”
“孩儿已自省过了，以后万不敢再去那种地界。”
白夫人担忧地道：“无瑕，去叫你哥吃饭。”
白无瑕应了一声，正起身要走。却突然感到耳边一阵风声，自己的袍袖不知道何时被父亲伸出手抓住了，但见白长天使出轻功，只顷刻间，就带着他在院墙外了。
白无瑕惊魂未定，不解地问道：“父亲，你带孩儿来此是…”
白长天默默地从内衬中摸出一个匣子来，放在手上，道：“这样物事，你可识得？”
白无瑕摇摇头，只见那匣子通体漆黑，好似玄铁制成，想来不会太轻。但天底下这样的盒子多了去了，又如何能辨？
却见得白长天将盒子单手握住，另一手作剑指，对着那锁芯慢慢比划，白无瑕只觉得风声烈烈，竟是白长天运起了内劲。
不过片刻，便听得那锁芯传来“咔”的一声，那匣子居然被白长天破开。白无瑕经历了他爹的一番卖弄，早就对这匣子里的东西分外感兴趣了，当即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
只见匣子里安然地躺着一本有些泛黄的书。
白无瑕听书多了，对那些江湖故事分外了解，眼下亲眼看得这物事，颇为激动地说：“爹，莫非这就是武功秘籍？”
白长天有些诧异地瞥他一眼，道：“是，想不到你眼光还挺毒。”
白无瑕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想，又看到这本秘籍。暗道：“看来这就是那本自宫才能练功的秘籍了，想不到爹藏得这么深。”
白长天没顾及他，拿出书来，自顾自地念道：“这书呢，名为《青囊功》，是我白家祖传之宝，此功法奥妙无穷，非一朝一夕可习得，若想速成，当需…”
“挥刀自宫。”
白长天没预料到白无瑕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怒道：“我打你个不孝子！照你这么说，老子我也是太监了？”
“没事的，爹，就算我是你抱来的，我也一样拿你当我亲爹，何况我有肺痨，你能养我，已是断头而不可报，孩儿…”
白无瑕话没说完，脑袋就结结实实挨了白长天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大喊道：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打起来就是顺手啊！”
白长天直觉得两眼发黑，心知再和白无瑕胡搅蛮缠八成要气绝身亡，忙以内功调息，道：“放你妈的屁！老子龙精虎猛的，再给你生个弟弟也不在话下，你再口出狂言，为父非得效那李靖不可！“
白无瑕乐坏了，但他看到父亲眼中的忧郁，又明白他并非是在和自己取闹，便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白长天看他不闹了，这厢也将气息调匀，打坐在他对面，道：“我白家，本非习武世家，到我这辈前，一直是杏林中人，你爷爷，是先皇最信任的御医。”
“那为什么，您不习医呢？”
白长天默然道：“四十年前，京都剧变，二皇子谋逆，先皇死于动乱中，圣上彼时尚幼，是你爷爷冒死将圣上藏匿，逃出宫中，日后和丞相汇合，进京勤王，才有了今日海晏河清。”
白无瑕更加摸不着头脑，道：“那我白家立下从龙之功，岂不是更该荣华富贵，何至于在这儿开个镖局呢？”
白长天摇摇头道：“有些时候明哲保身，方为大智慧。”想到这儿，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
“如果当年，我能像现在这样想，想必我白家的处境，当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