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朝地广人密。以清河为界，北上及塞外十三郡，土地贫瘠，常年干旱，统称燕北。南下雨水丰沛，船业兴旺，唤作江水流。
普城位于江水流中央，大半个江水流的贸易往来尽皆需从普城借路。普城本地商贾亦多，一来二去，普城便成了曾朝商业重镇，每年上贡给朝廷的白银有半个燕北加起来那么多。有道是：“宁做普城一庶，不拜燕北三品。”
正值春季，普城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游舫画会”。城中热闹非凡。进了城就有整条街的商铺，铺前还各立了不少小摊贩正在叫卖自己的物件——是的，普城虽以商闻名，各大商家却非器小易盈之辈，纷纷让出自己门前的地段，用以扶持来普城谋生的外乡人。
城中热闹的场景被一声马嘶打破了，这声音是如此大，以至于众人不得不齐齐侧目去看：
只听得“嗒嗒嗒”声响起，城门外跑进一骑，那马通体漆黑，鬃毛油亮，四腿立在地上，像四根小黑桩，端的是凤臆龙鬐的汗血马。那人则是朱红衣裳，散了头发，脸庞棱角分明，有些疲态。
人群中有人一眼就认出这是长天镖局的总镖头，白无瑕的哥哥，白轻风。
白轻风翻身下马，将马牵了。径直走到一户商铺前，轻声道：“李老板，我找我弟弟，他在哪儿？”
李老板叹了口气道：“少东家在怡红院，听说那儿新收一西域姑娘，少爷爱得死去活来的，天天跑，白老爷都快气死了，你快去看看吧。”
白轻风喉头一动，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谢了李老板，又把马交给他道：“李老板，还请叫两个镖局的伙计先帮我把奔雷牵回去，我带着它不方便走动。”
李老板答应了他，白轻风当即使起轻功，但见得他衣袂飘飘，很快就消失了。
怡红院内。
一年轻男子正抱着舞娘卿卿我我，那舞娘似是西域人氏，碧眼乌发，身段有如水蛇那般顺溜。在年轻男子的怀中娇嗔道：
“少爷，你想什么呢，怎么都不看奴家。”
那年轻男子正是白无瑕，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唇如凝脂。一眼就识得是个养尊处优的二世祖。这会儿他轻轻拈着舞娘的下巴，道：“还不是我那兄长，哎，今天就是他回来的日子，我却还在你这盘丝洞里，他若知晓啊，非把我打得三天下不来床…”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浑厚男声响起：
“白无暇，出来。”
白无瑕顿时慌了神，这声音是他哥的他再熟悉不过了，而且听着这声调，兄长似乎是得立家规了。
白无瑕也顾不上和那舞娘说许多，赶紧将身上衣物一件件穿上，又在房间里四处奔走，敲敲镜子看看柜子的。最后终于忍不住问舞娘：
“你这儿没密道吗？”
舞娘闪着一双大眼睛，道：“青楼怎么会有密道。”
白无瑕心头想起好多话，无非是他在先生处听到过的那个有关青楼的故事，有一家青楼白天接客，晚上就是义军反抗朝廷的会面地点。白无瑕没读过什么书，却喜欢听这些故事，并对故事里的世界颇为向往。
眼看他着急，舞娘撒娇似的握住了他的手，道：“少爷，你别急嘛，等你走了我就跟妈妈说，让她给你的房间修一条密道，你以后就能常来我这儿了，好不好？”
白无瑕有些怅然，道：“好妹妹，我哥怕是不能饶我，你这密道也别挖了，逢年过节祭拜一下我，就算你有好生之德了。”
外面声音又响起：
“白无瑕，我数三声。”
白无瑕无奈地应了一声，硬着头皮从怡红院走出，迎面就撞上了他哥白轻风那张臭脸。
白轻风盯着白无瑕，看见他衣冠不整，脖颈上又有红印，显是在这销魂处流连忘返了。又想起白长天对他的交待，当即恨铁不成钢的举起手在空中作势要打。
“哥别打弟弟身子弱手下留情！”
白无瑕此时也顾不上脸面，抱头在地上求饶起来，那模样浑不似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倒像是稚气未脱的孩童。
白轻风看着弟弟瘦弱的身子，终究是没能下手，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道：“大夫抓的药，可有好好吃？我临走前教你的那几招，可有好好练？”
白无瑕吐了吐舌头，道：“我这病治不好的，别为我操心了哥，我呢，在这人世，活得一天是一天。所以啊哥，你也别想我吃苦受累了，本就没几年好活，要是再逼着我干这干那的，等我死了，你就又得送我走又得送爹走，多麻烦，不如让我赖活几年。”
白轻风无言以对，心里可怜弟弟的遭遇，但身为白家长子，他又不能容忍弟弟在这种地方醉生梦死，便抓起弟弟的手腕边走边道：“你别忘了，少东家是你，若不将筋骨练壮健些，以后外人欺侮长天镖局，你怎么办？”
“不还有你吗哥？再说了，人家欺侮就欺侮呗，我长天镖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能赶尽杀绝不成？”
“…我不同你说，随我回去见爹，我俩一同挨罚。”
“不是吧？要去你去吧哥，我受不得罚啊。”
白轻风再不言语，拉着白无瑕到了长天镖局。
…
思过室里。
面对着祖宗的牌位，白轻风和白无瑕并肩而跪，白轻风身姿挺拔，宛如一棵树。白无瑕则懒懒散散，一会儿两腿交叉歇息，一会儿以拳拄地。
他俩身后，白长天摸着胡子，手中持着戒尺，踱步道：“轻风。”
“孩儿在。”
“你错在哪了？”
“孩儿未尽兄长之责，纵容弟弟，该罚。”
白长天当即挥起戒尺打在白轻风右腘窝上，白轻风右腿一软，几乎要倾倒，但白轻风一咬牙，暗中运劲，竟生生把身体正了过来。
白长天赞许地点点头，道：“功夫练得不错，在外没给长天镖局丢人。”
“孩儿天资愚钝，只好笨鸟先飞。”
白长天放过了白轻风，走到白无瑕身边，看着白无瑕那双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又气又恼，欲动手责罚，却听见白轻风出言喊道：
“父亲，你饶过无瑕吧，他身体虚弱，受不得这等责罚，若他有责，我这个当兄长的来担就是！”
白长天看了一眼白轻风，叹道：“你二人继续跪着，轻风之后去后院领杖二十。”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白无瑕长叹一口气，心想这关终于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