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夜醒来最新章节,费南斯 周源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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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天色微亮,露水湿重,温度很低,费南斯赶到村里时,众人已经开始吃早饭了。

伙食丰富,种类繁多。

没什么胃口,费南斯要了碗粥,在王光全身旁位置坐下。

王光全看了她一眼,说:“多吃点。这几天早出晚归,你脸色多吓人知道吗?”

费南斯含了口粥,勉强咽下,说:“没胃口。”

王光全夹起半根油条塞进她碗里,说:“吃不下也得吃。今天忙完,你休息几天,好好收拾一下,和我外甥见个面。”

半碗热粥下肚,浑身渐暖,胃口渐开,费南斯将油条也吃了。

五点,出棺。

费南斯取过白线,和王光全一人拽一头,连在纸轿和棺木之间。

费南斯对姐弟三人说:“你们捏着白线,从棺木捋向轿子,捋三遍喊三遍‘妈,上轿了’。这是最后一次送灵,三声后,你们妈妈的最后一缕魂魄都去了轿子里。轿子烧掉,她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待姐弟三人做完,王光全一声吆喝:“起棺!”紧接着高亢幽怨的唢呐声起,送棺队伍走动起来。

唢呐师傅一人在前,王光全跟在其后,费南斯走在队伍最右边,背着音响,时不时和着音乐敲两下铜钵,周淮抱着相框,两个堂弟抬着轿子,跟在王光全身后。再后面是棺木以及抬棺的十个大爷,家属跟在棺后,走在最后面。

棺木很重,走五步歇一步。

路还剩一半,费南斯说:“女性家属留步,磕完头就可以回去了。”

周源大声道:“为什么?”

费南斯看她一眼,沉默。

送灵的人纷纷停下来看着周源,周源身边的中年妇人拉住她,说:“老家的规矩,女儿只能送到半程。”

周源说:“什么破规矩,我不管!”

妇人呵斥道:“让你磕头就磕头,哪来那么多废话!”

棺木停下,所有女性家属都跪下了,妇人扯着周源跪下磕头。

送棺队伍走了,女性家属纷纷起身,周源依旧跪着,妇人拉她起身,周源一把甩开,她往路边走了几步,在草垛上坐下,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哭声压抑。

女性亲属送灵只送半程,“规矩”已经存在千年,谁都违抗不了。

死者为大,规矩为大。

费南斯看一眼周源,大声说:“都早点回去吧。”

不待众人说话,费南斯转身跟上队伍,走到队伍右侧。

“这家人也没个哭棺的。”

“是啊,出棺最讲究哭丧,哭得越大声越好。哎,他们家儿女也没个哭的……”

抬棺大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得到,费南斯看向身旁抱着相框的人。

周淮头低垂,脸被白麻布遮了一半,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到他紧抿着的嘴唇和紧绷的下巴……

张香萍下葬的地方是周家历代长辈安葬的地方,一块朝南的林子,挨着周淮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王全光嘀咕道:“风水不错。”

费南斯扫了一眼,不就是普通的树林子吗?

“怎么说?”

王全光解释道:“土坡上,地势高,不会积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你再看看,这周围都是白杨树,材多,就代表财多。关键是对面有个池塘,不缺水,水也是财富,庇护后人。”

费南斯问:“这么多讲究?”

王光全说:“当然讲究。活人讲究,死人更讲究。选址的好坏,可是关乎后代前程的。”

棺木要在户外放置一个月,吸取天地精华后再下葬。

落棺后,费南斯让周淮把纸轿放在棺木边的土坑点燃。

火苗升起,费南斯大声道:“磕头。”

家属纷纷跪下来磕头。

费南斯对周淮说:“把火纸全扔到火堆里。”

周淮撕开火纸外包装袋子,没拆开,直接都扔进了火堆。

火纸没有摊开,压住了火苗,烟雾蹭地蹿起来。

烟雾冲进眼眶,眼睛刺痛,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费南斯忙往旁边躲。

周淮捡起一根树枝,想挑开一点。

费南斯心头一跳,呵斥道:“不要挑,让它慢慢烧。”

周淮看她一眼,将树枝扔掉。

烟雾缭绕,费南斯微眯着眼,一边往旁边走,一边说:“看着点,别让火苗把附近的落叶和枯枝点燃了。要是引来了山火,就麻烦了。”

哪知烟雾如影随形,费南斯转身避开眼睛,又往边上躲。

脚下一个小土坑,眼看着就要一脚落空,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开,紧接着烟雾消失了。

突然的清爽让人愣了会儿,好半晌,费南斯揉了揉眼睛,终于睁开了眼。

这个位置在上风口,烟雾都吹往下风口,身旁的人依旧面无表情,费南斯眨了眨眼,大声说:“磕完头,留下一个家属,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不一会儿,众人散开了,只剩下跪在棺木前的周淮。

费南斯说:“不用跪着了,在这看着就行。等烧干净了再回去。”

周淮看她一眼,没动。

太阳渐渐升起,肚子隐隐作痛,还有些恶心,费南斯深吸几口气,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周淮把被风吹跑的火纸捡起来,扔进火堆里。

一阵风吹来,火苗到处乱窜,费南斯刚想说“看着点”,火坑旁的落叶已经燃了。

费南斯吼道:“快灭火!”

周淮说:“你让开。”

费南斯弯下腰,用手将四周落叶拢到一起。

余光里,周淮拿着根粗树枝在坑的四周挖出了圈土堆,土堆将火坑和落叶隔开,而那些已经点燃的落叶全都在坑里烧着。

费南斯瞪着他,说:“让你看着点,你怎么看的?!”

周淮看她两秒,也不说话,低下头将散落的落叶推进坑,费南斯盯着他头顶看了会儿,将手里的枯叶扔进坑里。

包裹着火纸的塑料袋都被周淮扔到坑里烧了,四周连个盛水的东西都没有。

犹豫片刻,费南斯脱下身上的毛绒外套,往池塘边走去。

水面很低,费南斯抓着一只袖子,将外套往扔进池塘,等浸满了水后才捞上来。

毛绒外套浸水后沉得厉害,费南斯拎着领子一路滴滴答答回到坑边,她捋起袖子,五指用力拧动,水哗啦啦落在枯叶和地上,溅起地上的灰尘。

沿着坑四周浇了一圈,裤腿已满是灰尘,脚边一堆枯叶快要点燃,费南斯刚想拿脚去踩,周淮已经一棍子全给薅进了坑。

费南斯撇了撇嘴,把衣服递给他。

“你再弄点水,把这四周都浇一遍,保险一点。”

衣服很重,周淮又拧了拧,水哗啦啦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你没拧干净。”

语调平缓,语气平淡,却似是揶揄,似是调侃,似是责备。

费南斯看向他,面色严肃,嘴角下垂……

也许是听岔了。

懒得去想,费南斯抬手放下袖子,说:“快点,省得再起火了。”

晨光里,她上身只着一件白色长袖薄T恤,脸侧慢慢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周淮看一眼她单薄的肩膀,问她:“你冷不冷?”

费南斯说:“废话别那么多,赶紧弄……”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周淮挑了下眉,脱下外套,递过去,费南斯扫了一眼,摇了摇头,缩起肩膀。

“快点。”

周淮笑了声,敞开外套罩在她肩膀上,拎着湿外套往池塘边走。

费南斯盯着他背影,眉头微微皱了皱。

法子虽然笨,但是很实用。

周淮把坑四周满满浇了三遍水后,看向她,问:“这样行了吗?”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

费南斯顿了一下,说:“可以了。”

周淮把衣服拧干递过去,费南斯直摇头。

“扔了吧。”

衣服皱皱巴巴,全是褐色污渍,周淮看了看衣服,说:“那洗干净我再还你。”

费南斯还是摇头,说:“不用,衣服是旧的。”

周淮又看一眼衣服,想了想,扔进了坑里。

火苗被压了会儿,渐渐,浸过水的毛绒卷曲,燃了起来。

周淮问:“以前也发生过?”

费南斯盯着慢慢腾升的烟雾,点了点头,说:“年初的时候,差点烧了一整座山。”

周淮问:“那次你也是这么灭火的?”

这次,费南斯确认不是听岔,她转头看过去。

这人沉着张脸,眼底却藏着笑……

费南斯抿了下嘴唇,说:“不是。那家人多,一起扑灭的。”

周淮哦一声。

费南斯眯了一下眼睛,说:“你…对我的法子有意见?”

周淮没说话,看了看坑里烧着的衣服,又看了看地面,然后盯着她的眼睛。

一句话没说,可表情显而易见。

费南斯说:“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周淮顿了顿,摇头。

费南斯哼一声,裹紧衣服,转身离开。

周淮看着她背影,笑了声,风突然刮起,他蹲下来,将刮过来的落叶薅进坑里。

耳旁突然呕的一声,周淮循声看过去,那人捂着肚子站在池塘边。

风带着气味飘了过来,周淮屏住呼吸,走到她身旁。

费南斯双手捂着肚子,整张脸皱在一起,额头微微出汗。

没有纸巾,周淮拿起缠在腰间白布,撕下一块递过去。

费南斯没接,一把抓住他手,弯下了腰。

“呕——”

周淮眼睛瞟向远方。

半晌,再也吐不出东西后,费南斯才接过白布,擦干嘴巴。

周淮刚想扶起她,费南斯却握住他手坐了下去。

“怎么了?”

费南斯抬起头,朝他笑笑,说:“有点…头晕。”

屁股一阵寒凉,怕是露水渗进了裤子。

还好是黑裤子。

费南斯搓了搓牙齿。

周淮站了一会,在她身旁坐下,眼睛看向火堆。

不一会儿,旁边慢悠悠的一声:“吃多了,撑得。”周淮嗯一声,扬了下眉毛。

四十多分钟后,坑里的火终于灭了,周淮蹲在火堆边检查两遍,最终确认已经完全烧干净。

坐在池塘边的人依旧唇色苍白,却也不再病恹恹的了,周淮问她:“好点了吗?”

费南斯扯了扯嘴角,说:“好多了。”

周淮问:“能走吗?”

费南斯点点头,站了起来。

送棺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下王光全还在收拾东西。

周淮进屋拿了瓶水递给她,费南斯接过来,走到一旁,漱了漱口。

王光全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费南斯说:“我说我没胃口,你非塞给我一根油条。刚刚全吐了。”

王光全一脸惊讶,说:“不会吧,我怎么没事?”

费南斯没好气说:“咱俩能一样吗?”

王光全脸色一沉,低声问:“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王光全不止一次说过,丧礼有个禁忌,女性阴气重,绝对不能碰或者摸死者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哪怕是头发丝也不行。

费南斯回忆半晌,摇头肯定地说:“没有。”

王光全长松一口气,说:“那就是吃坏肚子了。”

费南斯朝天翻个白眼,说:“当然是吃坏肚子了。”

费南斯环视一圈屋内。

原本堆在屋里的东西已经清空了,屋里只剩长方桌以及上面立着的照片和两只红色电蜡烛,周淮背对着跪在桌下的火盆前,正往里扔火纸。

“即使你嫌我啰嗦,我还是要再说一句。”身后凉凉一句,周淮转过头,看向她。

费南斯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面色深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每天早中晚三顿饭给你妈妈供上,无论是包子馒头粥还是鸡鸭鱼肉,都可以。实在没了,放两袋饼干也行。记住,这是规矩。”

“记住,这是规矩。”这六个字,费南斯说得很慢,落音很重。

周淮总觉得她还有很多叮嘱的话要说,可是,没有等到她再开口。

她脸色相当严肃,像是在等自己的应允。

周淮愣了愣,说:“好的,我知道了。”

费南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双眼黑亮。

确认他不是调侃,也不是嫌弃,而是认真,费南斯松出一口气,脱掉外套,搭在他肩膀上,转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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