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彩英站在一旁低着头。
草垛上的男人闭着眼，昨日换上的白色衣衫如今在胸口处透出一片鲜红色。
季绾颜冷眼看着，草垛旁边的药碗还是满满当当的，药已经凉掉了，桌上的那些吃食，更是一点都没有动。
“药不喝、饭不吃，怎么，你这是要一心求死？”季绾颜轻飘飘地问着话，淡漠地看着面前面如纸色的男人。
南景恒抬头，一双锋利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季绾颜未开口，身后的竹青连忙说道：“大胆！不许对我家公主无礼。”
南景恒沉默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问道：“离国舜华公主？”
虽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季绾颜轻挑了下眉，反问道：“你认识本公主？”
南景恒轻哼一声，“离国舜华公主自两年前随军征战沙场，立下不少威名。”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面前的女子倒是与她的公主封号很是相称。
不论是在离国还是在南楚，女人大多都是安居家中，或做女红，或读书弹琴，或相夫教子，女子作为将领参军作战本就少见，更不用说她一个公主了。
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你既然都清楚，现在，换本公主问你了！”季绾颜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草垛上的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身为南楚人，跑到我离国边境做什么？”
他胸口是梅花箭的伤痕，季绾颜知道他南楚人的身份，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是南楚探子？”见他沉默不语，季绾颜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若是南楚探子，又怎会被南楚特有的梅花箭所伤？”南景恒冷冷说着，看着面前的女人，“我是到离国做香料生意的。”
离国和南楚却是互通商业，这些年来，在离国经商的南楚人并不少，只是，若真如他所说，来离国做生意，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察觉到这位离国公主眼中的探究和怀疑，南景恒抿了抿唇，接而说道：“做生意，利益纠缠纷争，难免会有些仇家，公主不用奇怪。”
季绾颜轻挑了下眉，虽知道这人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的，但她可以肯定，这人不是南楚的探子。
既然这样，再审下去估计也审不出来什么了。
季绾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未曾多言，转身离开。
深夜，柴房内点了灯。
彩英将新换的吃食拿来递给在草垛上半靠着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公主说了，既然你不是南楚探子，等过两日伤口痊愈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南景恒看了一眼那米粥，这次并没有拒绝。
那一箭差点伤到了他的心脉，如今这幅身子很是虚弱，他必须抓紧好起来。
四日后，柴房内，程太医的学生将药箱打开，将棉花、药粉和纱布一一取出递给师父。
程太医看了两眼南景恒，感叹道：“伤口恢复得不错，愈合的很好，再有两日这伤口就能结痂了，云骨果真是世间珍宝啊！”
瞧瞧，这才休养了不过四五天，已经好了大半。
南景恒看着这位医者给自己换药包扎，疑惑地问道：“您说的云骨是什么？”
程太医微微瞪大了眼睛，“你竟不知道吗？这云骨可是奇药，出自邺城的药王谷，小小一瓶便要万金。先皇在世之时，格外疼惜公主，特赐给公主一瓶。你这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溃烂流脓，若不是公主主动将云骨拿出来救你，你这小命不保啊！”
南景恒低着头不作声，如此贵重的药品，那位离国公主为何肯用在他身上？他百思不得其解。
盛京城外，七八个世家子弟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不同的香囊玉佩，他们肆意地策着马，向城内奔去。
跑在最前面的周思远扭过头去看与他不过一臂距离的人儿，他嘴角噙着笑，催促道，“说好的，谁先到一品居，那坛子花雕就归谁啊！”
季绾颜瞥了他一眼，浅笑道：“你就别想着了，我看中的东西还没人能抢走的！”
季绾颜举起手，马鞭高高扬起，黑色骏马鸣叫一声，大步向前狂奔，不过眨眼间便反超了周思远，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周思远跨坐在马上，看着前方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眼中的笑意更深。
盛京西城门处，正在值守的官兵看到策马而来的一众人，纷纷退至两侧，手持长矛刀剑，单膝跪地行礼。
城内百姓似已经司空见惯这些世家子弟的张扬，只是退至街道两旁，让出一条路。
红衣少女肆意地在城中驰骋，直奔一品居而去。
一品居，乃是盛京最有名的酒楼，素有天下第一楼的称号。
二楼包厢内，裴玉一袭月白色衣袍坐在桌前，安静地品着茶。
门外传来小二请安的声音，阿锦侧目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适时打开包厢的房门。
“公主万安。”
季绾颜点点头，将马鞭随手扔给阿锦，径自走到裴玉对面坐下。
茶水温度刚刚合适，裴玉放在她面前，看她饮下，这才问道：“阿远输了？”
“当然了，那没用的东西现在正在楼下帮本公主喂马呢！”
“他倒是会让着你。”裴玉逗弄她。
“胡说，我的骑术本就比他要强！”
裴玉轻笑，看向季绾颜，不解道：“只是，你素来不是不愿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吗？每每出征回来回到盛京，总是闷在你那公主府内，要么就在军营。今日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惊动宫里。”
季绾颜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身，垂下眼眸。
裴玉所言皆是事实，前世的她虽然贵为离国公主，但父皇病逝，母后殉情，皇权旁落，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弟能够安稳度日，经常提醒自己要循规蹈矩，一言一行都要彰显公主风范。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依然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曲求全，去刻意迎合他人呢？
“惊动便惊动了，本公主还要看那些人的脸色行事不成？”
“说的好！”身着深蓝华服的周思远推门进来，看向桌边坐着的二人，声如洪钟，“这才是我周思远教出来的徒弟！”
“你也纵着她闹！”裴玉眼中透露出无奈。
房门再次被推开，小二将菜品一一端上，皆是一品居的招牌菜。
季绾颜的面前放了一盘彩色的圆子，她素来喜爱甜食。
阿锦站在一旁，解释道：“这薯泥圆子是我家公子一早就做好的，放在炉子上煨着，只等着公主过来品尝。”
红色、紫色、白色的丸子摆在白玉盘里，上头浇了一层牛乳和蜂蜜，入口香甜绵软。
这一品居乃是裴家的产业，汇集天下名厨。裴玉如今便是这里的掌柜，他也会做菜，但不常做。
这薯泥圆子还是他们一年前在与西辽作战时，她偶然间在边陲之地发现的美食，因为她喜欢，裴玉便特意去向厨师学了做法，又加以改良，比原先的味道要好很多。
“那个南楚探子被你带回府内了？审的如何了？”周思远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