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到了,你住那个单间……知道你被冤枉,可是……这里没有天理!”苟不凡跟着衙役来到了监狱。
一束残阳从天窗映入,把监狱映的明晃晃的。苟不凡第一次来监狱,他觉得监狱很宽敞,除了窗户少了点,其他的都很新,比自己住好多了,甚至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了。如果早知道这样,自己早进来了。
苟不凡安静的坐在一角,他想再看一眼年迈的母亲,可是却不想被母亲看到沦为阶下囚的自己,当真左右为难。
……
傍晚时分,冯怀玉把丫丫留在客栈,自己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监狱。
“生命诚可贵,你应该争取活下去!”冯怀玉蹲在苟不凡身边,把带来的酒食放下来。
“没办法,这个地方就是这样!”苟不凡清澈的眼底掠过一抹感激,他从没想到会有人来看自己。
“既然狗死了,狗主人要找人顶罪,那必然要有人要获罪!”
“是我冲动,害了你……”冯怀玉碗碟摆好,然后倒了两碗酒。
“不谈这个,喝酒!”
“来!走一个!”冯怀玉端起酒碗,与苟不凡对酌。
“兄台啊,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此番我可能……留下年迈老母放心不下,请兄台多多照看!”苟不凡泪眼模糊,恳切地看着冯怀玉。
“嗯,我会帮忙照看伯母的!”
“但看老哥谈吐言辞倒像是读书人,为何沦落至此呢?”冯怀玉一怔,自己跟苟不凡也算见过几次,他怎么突然变得客气了?
“我本来读过私塾,我父亲兄弟都是老实人,出去从军便一直未归,母亲身子骨本来就弱,从此一病不起……”
“那你为什么不考功名呢?”
“因为我是穷人啊!”
“穷人不能考功名吗?”
“穷人只能打柴当奴隶被人卖被抓去当兵!””
“本来我也想考取功名,走出这腌臜的边城,可是我就是不中,穷人考不中功名!”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还不是我没钱吗?我穷,我送不起银子?”
“那个舒城的县令,他会什么啊?十个数都查不清,怎么当的县令?”
“我就是担心我死了,老母孤独无依,这样我死也不瞑目的!”
“请兄台务必帮我照看老母!”苟不凡眼眶通红,声音有些倔强不服。
“这里太难了,我担心祸从口出,所以我极尽谦卑,因为我不止有我自己,我还有母亲……”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躲过!我犯了什么罪?”苟不凡跪了下来。
“唉……喝酒!”冯怀玉端起酒杯跟苟不凡碰一下杯子。
苟不凡想起了每个晚上在门口等自己回家的那个苍老的身影,那头银发,那蹒跚的步伐。
“我在桌角吃饼块,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狗扑过来,我赶它一下怎么了?”
“我活的都不如狗!”苟不凡很气愤,大概没有跟别人倾诉过。
“小时候母亲便劝告我,不要与人争,自己只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己不配!”
“是啊,我从来没有与人争,就算发生争执,我从来都是第一时间赔礼道歉……甚至下跪!”
“这是自卑吧!穷人家孩子都这样!”冯怀玉感同身受。
“我借了很多书,我看了很多书,连先生都说我颇有才学!可是我就是考不中,连秀才都考不上……”
“那些啥都不会就能考上?这太不公平了!”
“现在我一事无成,空有满腹诗书,却只能每天捡些柴来卖,那么我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读书明理?可是读书明理有什么用?饭都吃不饱了……读书有什么用!”苟不凡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动容。
冯怀玉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苟不凡的时候,那时候他很自信,他自信学尽天下书,好卖与帝王家!有些泪目。
穷苦出身的孩子,与生俱来的卑微感使得他们更努力,然而努力有什么用呢?很多时候,努力只会让他们输的更快更彻底!
“我死倒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母!”
“现在我……,没有媳妇没有儿子也就算了……”
“流放那么远,听说有很多半路饿死的,得瘟疫死的,既然这样我不如舍了性命换点银子给母亲……”
“这是我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哎……当真是来世上一番,换了二十两……银子!”
“母亲的养育之恩只换得二十两银子……这他妈的什么世道!”“咕咚……”苟不凡泪水鼻涕就着酒水下咽。
冯怀玉也想起了自己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他们一样平凡,他庆幸那个时代,那个和平安宁的好时代。
“其实我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那个世界很美好……”
“我的父母待我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冯怀玉眼睛有些红肿。
夏季某个午后,他在单位睡到下班。母亲却在破败的房檐下整整淋了一下午的雨,母亲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黏在一起的灰白头发流下来。而母亲却拿着自己的外套把送自己年糕的袋子包起来,当时他问母亲,怎么不叫自己或者在门卫避雨,母亲淡淡地说,怕耽误自己上班,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之后,跟母亲到自己住处,母亲竟然不要进去了,生怕弄湿了地板。母亲在家自己炸了年糕,没有添加剂,骑车十几公里送点来给自己尝尝……
他想起了冬天凌晨火车站台上父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他想起了老爸脸上蜡黄轮廓平添的皱纹,他想起了老妈在厨房做饭的烟火气……
他很清楚的记得一次跟父亲在县城,临近中午到餐厅门口,父亲的那一句“人家准我们进去吗?”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年买新手机给母亲,指纹录入失败,那一刻自己才知道她没有一个手指的指纹是完整的……
长大了就很少回家,过年偶尔回家不是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很少正视爸妈的脸……
渐渐地他发现父母跟自己讲话的语气变了,开始看自己的脸色说话,经常欲言又止……
父母真的有些老了,可是自己……
满满的负罪感。
父母不易,真应该常回家看看!
……
“来,干杯!”
“干!”冯怀玉鼻子一酸。
“其实没有人想死的,但是母亲年迈,我又一事无成……”
“出去也是生存无望,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母亲赚点银子,让母亲过的好一点!”
“所以,麻烦……”
这时狱卒过来,摆手,没事你们接着聊。
“以前我也想过换个地方生存,可是天下哪里不是一样?”
“官老爷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只顾自己吃喝玩乐,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贱民的……”苟不凡倾诉着世道的不公。
“哎!”
“其实真的没有来生的?”
“死了就真的啥都没了!”冯怀玉又一饮而尽。
“我固然可以走,可是我母亲呢?”
“那就一起走啊!”
“不行,且不说能不能逃得掉,逃亡的生活终究过于艰苦,我不想让老人家受这份颠簸!”
“生有七尺之躯,死唯一棺之主,可惜我这一生……白活!”
“我走之后,就跟我母亲讲我去从军了吧,这样至少让他好受些!”苟不凡从容中有着慷慨。
“其实这个社会给我带来的只有痛苦和卑微,如果没有母亲,我可能早就……”苟不凡顿顿接着说。
“这他妈的什么社会!”冯怀玉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他却能理解苟不凡的心境。
眼前的黑不是黑,那什么样的黑才是黑,苟不凡想努力改变,可是他终究穷的没有门路,因为他穷,穷是原罪!
冯怀玉伸手倒酒,却发现坛子空了,不得尽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