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脖颈间系着一块很好看的玉佩，大概是家中长辈希望他读书明理，他的名字便叫做冯怀玉。
少女叫杨文思，大抵是父母警示她要做个有文化有思想有内涵的姑娘，身上带着一个星星模样珠子串起来的小铃铛，做起事情来，叮叮当当的，少年便喊她“小铃铛”。她还背了一把伞，像彩虹一样七种颜色的伞。
十年前，少年在放羊的傍晚捡到了她。那时候她浑身是血，感觉活不成了，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是他的丫头，帮他煮饭打扫做家务。
然后，她就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叫“丫丫”。不知道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另外一个世界那个叫“丫丫”的大明星，才有的这个名字？
在他的家乡，只有女朋友才被称呼“丫头”。为了更亲切更甜一点，有些人也称呼女神叫“丫丫”。只是那个家乡很遥远，很遥远。
少年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喜欢写字又能背出一些奇怪的诗，他知道很多很多东西。用他自己话讲，就是他自己能写的诗，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写的好。他知道的东西，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的都多。少年称这个为“科学”，而且少年常常以“读书人”自诩，所以，少女便喊他“少爷”。
他是她见过的最穷最寒酸的少爷。
很有意思的两个人，少爷穿着有点土有点旧，在深秋的天气显得有点单薄，当真是能穿多少穿多少，有了风度失了温度；丫头反而裹着刚买的新大氅，能穿多少穿多少，为了温度反而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粽子。
……
“你没事吧？”冯怀玉看着那个再次蹲坐在街角，双目无神的苟不凡。
“没，谢谢你们！”
“小玉你们赶紧走吧，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好像有乌云躲进了少年的脸，有些阴沉。
“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那几个奴才简直跟狗一样！”
“啊……对对对，少爷说的对！跟我们走吧！”一圈白布轻轻点头。
“我还有年迈母亲的，我走了她怎么办？最多一死，当下只希望能从轻发落！听说郡守老爷很仁慈的！”
“那……”冯怀玉有些失落有些后悔，本想帮忙劝个架，这样岂不是自己害了人家？
“你们也是为了帮我，你们这样的……人很少了！”
“你们赶紧逃命去……吧！”
“以后别那么冲动，别太热心肠！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惹得起！”无尽的哀伤掠过苟不凡的眼眸，他的嘴角有些抽搐。
“我们也参与了打人的，怎么逃得干净呢？”
“不碍的，只是狗命贵，他们没死便没人追究的！”有一滴血从斧头上缓缓滴落……
……
主仆两人把弓箭和朴刀藏了起来，跟着前来捉拿那个少年的衙役来到了郡守衙门。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郡守老爷衣冠楚楚，端坐如钟，各有八个衙役站立在两侧。
大堂中椅子上坐着一个矮胖子，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架，堂外却很冷清，只有凑热闹的主仆两人躲在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
“这是什么……快来人！”郡守老爷伸手去拿惊堂木，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虫子，一惊。
“这是臭虫吧，老爷！”衙役便要抽刀去拍。
“且慢！不可徒增杀戮，把它放去花园。”
“记得给它点水，晚点退堂我去检查！”郡守老爷一脸仁慈相。
“老爷真的仁慈，待虫如此，何况百姓！”大堂上一阵歌功颂德。
……
“无知小民，报上名来！”
“小民叫苟不凡，因一时失手，打死了赵老太爷的黄狗，请青天大老爷治罪！”少年涕泪涟涟。
“那是你老祖宗！”苟安在一旁叫嚣。他以为苟不凡只会一味推托，没想到竟然自愿成了杀狗的背锅侠，一双三角眼眯成一道缝。
“苟管家，老太爷可有明示？”
“没有！”
“那要不要请示老太爷？”郡守老爷深邃的小眼睛掠过一丝谄媚。
“黄爷是赵小公子最喜欢的……狗，老太爷最宠小少爷了！”
“大老爷看着办！”苟安翻着白眼，有人顶罪，不屑中带着愉悦。
“那……本府判充军惠州二十年！”
场间的衙役闻言一惊，杀条狗判二十年？然后又迅速变得淡然，因为这是平常事，老爷向来如此！
苟安闻言有些得意，上面有人真好办事，郡守老爷面子给的很足。
“大老爷请听小民一言……”
“本府都不追究你死罪，安敢再有其他？”郡守一脸“正气”。
“小民上有七十多岁的高堂无人奉养……”
“请求大人赏小民三十两银子，小人甘愿领死！”苟不凡声音有些哽咽，想着高堂白发如雪，家中贫困潦倒，老人孤苦无依，一时涕泪满面。
长途流放，生死难料，何况日久年深，不如舍弃了性命换点银子给年迈老人养老，这样自己能更安心些。
“求死？活着不好吗？”郡守老爷眉角上挑，有些疑惑。
“惠州太远了，而且二十年，家中老人无以为生啊！”
“苟管家苟爷，三十两银子买我这条狗命，您看如何？”
“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就成了，只有死人才最能闭嘴……死人不会报复！”
“报复？……就你这瘪三儿？”苟安给郡守示意，他死了更好给老太爷交差了，而且再不担心会报复，只是有点贵！
“您可以选择让我怎么死，自杀剖腹砍头……都行，保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斩草除根！”苟不凡有些语塞，却有着一股慷慨赴死的从容。
“二十两怎样？你这狗命对我哪有什么威胁！”
“除了看你实在可怜，我还想告诉这云中郡，我们上面有人……”苟安心里盘算着，下次买狗食多报点就有了。
“那好吧……”苟不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说道。
“暂且监押，明日问斩！”
场间衙役从吃惊到震惊，而后是敬佩和怜悯，这天无道，命不如狗！
府衙退堂……
花园中，臭虫在花树上翩跹舞蹈，郡守老爷眯着小眼睛，轻轻撵着本就稀少的胡须，很满意。
郡守大人对臭虫都怀着满满善意，却对普通百姓举起了屠刀！
从此云中衙门便被称作“臭虫衙门”，郡守老爷便是“臭虫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