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在北方的冬天，雨是极其不常见的。
苏恪打开窗户，一阵寒气侵袭而来。本就寒冷的冬日，因为一场雨的缘故变得更加骇人。
路依玲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3天了。
学校那边已经请了假，苏恪也是有幸见到了这个高中少女的监护人，一个慈祥和善的老奶奶。
组织的事情是不能轻易透露的，不知道路依玲用了什么样的借口和这位可能是她祖母或是外祖母的老人解释。
反正，老人家似乎很支持她所做的事情，至少从她对苏恪热情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一家六口，整整齐齐。
只有两个孩子没有遭到直接伤害，但由于吸入了大量有害气体。
哪怕苏恪已经在现场对他们进行了尽可能的救助，可这个家庭中最小的孩子，那个只有5岁的，还在上托儿所的孩子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稍稍大一点的那个孩子，也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救济】组的人在对其进行紧急治疗。
从那个男人的私人日记、工作簿里，发现了无数厌世、压抑、绝望的文字。
对未来的担忧、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疼痛、痛苦、憎恨、嫉妒，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敌人一般。
那个男人……
啪嗒啪嗒。
雨已经潲进来了，苏恪关上窗户，离开了窗边。
他来至路依玲的门口，抬起头想了想，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路依玲并没有锁门，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蜷缩在墙角。
旁边堆积着本来放在冰箱里的罐装咖啡和速食饼干。
路依玲的一头长发散落着，遮挡住了她的脸庞，让苏恪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苏恪也没打算看。
他来到她的身边，又看了窗外一眼。
灰蒙蒙的雨，下个不停。
苏恪拉上了窗帘，弯下身子，拦腰将路依玲抱了起来。
她全身冰凉，若不是能够感受到静静跳动的心脏，苏恪或许会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死人。
苏恪将路依玲轻轻放在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姑且睡一下。不然，身体会先一步倒下的。”他看着路依玲苍白的嘴唇、深深的眼袋，缓缓开口。
路依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嗯？
已经起身的苏恪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勾住自己手臂的，路依玲细腻的小手。
她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就跟那个跳楼的男人一样。
“怎么，担心在睡梦中会遇到那家伙么。”苏恪凑近了几分。
路依玲的眼神向别处飘忽了一下，这是心思被看穿的表现。
“放心吧。如果真的碰到了，开枪就好了。”
苏恪平静地说着，他的语调一直是那么冷淡，却让此刻的路依玲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松开了路依玲的手，苏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许久没有活动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路依玲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很多事情，并不是真的就像表面上所说的那样简单。
否则，组织也就没有成立的意义了。
苏恪看着自己手机上刚刚传达过来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拿起旁边的罐装咖啡，却一滴也没有倒出来。
冰箱里存货也喝光了，啧，那个臭小鬼…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有一种说法，叫做扩大性自杀，也叫怜悯性杀亲。
这是警方，对民众给出的答复。
当然，是建立在组织插手的基础上。
外人不知道组织，也不知道苏恪和路依玲的到场，只晓得35岁的男人杀了自己的亲人，随后放火跳楼自杀。
随后，消防员和警方的及时赶到，制止了火势蔓延。
歪曲事实的方式有很多，最重要的是，会真正去怀疑事件本身的人很少。
人们大多，只是针对事情的结果发布自己的看法。
在科技发达的信息时代，大多数人的生活节奏都很快，紧迫的工作与学习夹缝中，他们很难有机会去给自己宽裕的时间自由放纵。
到了这个时候，流行快餐的，就不仅仅是食物。
娱乐方式、新闻获取，甚至是他们情绪的发泄，全部都是采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无论是指责、谩骂、痛心疾首，还是对逝者的悲悯，或者，还有更甚的精神扭曲者，唯恐世界不乱而叫好寻乐。
在手机电脑上打下一行字，便很快就会将这件事忘记，转头就为国足2：1的逆转而欢呼。
随时改变的热点、头条，很好地展现了他们内心的贫瘠。
这很正常，也怨不得他们，因为社会上发生的大多事情，本身就和他们无关。
但是有人，有关。
有人，要负责。
对这件事负责，对死去的人负责，对那个男人负责。
所以路依玲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陷入沉沦；所以【救济】组的人到现在仍旧轮班守在病床前，看护着那个没有走出危险的孩子。
“嗡嗡。”
苏恪拿起震动的手机，看到自己新收到了一条消息。
“开门了，我可爱的小男朋友~”
苏恪撇了撇嘴，收起手机，走到公寓的门口，很冷静地打开了门。
“呀，外面可真冷啊！”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伞扔给苏恪，自己脱下湿漉漉的鞋子，就像小学生放学回到自己家一般走了进来。
“啊，那孩子在休息么，不好意思啊。”
女孩轻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小声地嘟囔着。
苏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将伞撑开放到一边。
“锵锵——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就猜到你肯定已经喝完了却懒得出去再买！”
个子很小的女孩打开手里提着的袋子，拿出了两罐黑咖啡。
苏恪的头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女孩一起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孩子，还好么。”
女孩靠在窗户边，看着用力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噼啪声的雨滴，拿着灌装黑咖啡很帅气地喝了一口，这个动作看起来与她的体型很不匹配。
“这是必须要度过的坎，结果如何，取决于她自己。”
苏恪转过头，发现女孩一脸诧异地盯着他。
“嗯？”
“刚刚没有留意，想不到你仔细打理一下仪容还是蛮帅气的嘛！”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做我们这种事情的，说不定下次再见到这张脸就是遗容了。”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啊喂，不是告诉你了要多多微笑吗？”
女孩做出了一个生气的表情，踮起脚尖，努力撕扯着苏恪的嘴将他的表情变成一个笑脸。
“下次。不，就这次，这件事情解决之后，给你放个假吧。”
女孩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苏恪木头表情的脸，眼神语气中，充满了怜爱与痛惜，
“出去散散心，带上那孩子一起。”
“嗯……”
苏恪沉默了一下，应允了下来。
“不过，可不许对那个孩子出手呦！”女孩的语调又恢复了轻佻与调皮，
“在名义上，你可是我的人哦！我，的，人~”
……
女孩很快就走掉了，只留下几罐咖啡，和苏恪房间里一阵氤氲的香气。
她是个大忙人，能在这样的鬼天气抽空过来，给予他们一阵心灵上的慰藉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如果，自己没有跟路依玲开那些无聊的玩笑，没有在路上耽误时间，对那个烦人的保安早点出手，是否能够阻止这些的发生。
如果，自己再决绝一点，不把路依玲当个新人，总想着什么事情都交给她解决…
自己，果然不适合当什么导师啊。
结果，反倒是由她这个刚入门的新人在承担一切。
苏恪轻轻打开了路依玲的屋门，看到她仍旧静静地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心境，如何让自己不受外界的侵害，都不是谁一句两句能够点破的。
越是关键的时候，人们越会相信自己的判断，通过自己的嘴炮来改变别人什么的，是一种很不现实的做法。
想了想刚刚手机上接到的那条消息，苏恪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装咖啡放回原处，披上那件破旧的黑色风衣，轻轻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