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语点中来意的涂阳，瞳孔极具收缩，他装傻充楞道：“前辈为何有此一说？”
顾时月用仅存的一只手，捋了捋自己杂乱无章的胡须：“涂公子是州牧大人家里的三少爷，平日虽经常来春月飘香楼里游玩，但都不会注意到我这个糟老头子，更不会特意前来拜访老朽。老朽心里明白，春月飘香楼里的账目不清楚，官府找上门是迟早的事。而涂公子身为熟客，是前来找寻春月飘香楼罪证的不二人选。”
想不到顾时月竟然能一五一十地将涂阳此行的目的抽丝剥茧。
涂阳若是再抵死不认，那就是不识好歹，反而可能会增加顾时月的反感。
于是他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前辈所言不错，晚辈此行确实是来找寻春月飘香楼真正的账本，不知前辈可否告知账本的藏身之处。”
一直躺在床上的顾时月似乎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公子若是肯听完老朽讲完一个故事，并答应老朽一个请求，那么账本，老朽双手奉上。”
“什么请求？”做不到的事，涂阳从不会答应。
“公子不妨先听完老朽的故事，再琢磨老朽的请求。”
涂阳点了点头，找来了屋子里唯一一把椅子，坐下准备安心听故事。
顾时月从床上坐起身来，用木棍将屋顶的一片茅草掀开，月光正好斜射了进来。
当年老鸨李彤在终南山上做道姑的时候，还不叫李彤这个艳俗的名字
那时的她，名叫李邑尘。
少女初长成，刚刚迈入豆蔻年华的李邑尘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是终南山除了山腰雄壮的云海美景之外，最值得欣赏的美人儿。
李邑尘不仅生得可人，其悟性修为也堪称一绝，是终南山十二仙姑之首，更是终南山师太金口玉言的第二任掌门候选人。
当年，终南山上曾四季香火不断，来往过客多如牛毛。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只是为了前来一睹李邑尘的容颜。
而美丽的道姑也不似山上的其他出家人那样天生性子冷淡，反而脸上时常挂着几分和颜悦色。
那一年，上山朝圣的顾时月瞧见了李邑尘。
他第一眼就爱上了她。
但碍于李邑尘出家人的身份，顾时月一直在心里藏着这份隐秘的喜欢，只是时常往终南山上跑。
一日，顾时月在山上没有寻到李邑尘的身影。
众人说她犯下了色戒，被掌门禁足在藏经阁内。
一直将李邑尘视为终南山金字招牌和摇钱树的师太火冒三丈，她指着李邑尘瞒不住的孕肚，再三逼问孩子父亲的姓名，可李邑尘却一直缄口不言。
恼羞成怒的师太最终决定，将李邑尘逐下山去。
一直对李邑尘疼爱有加的众师姐妹，在掌门面前求情不得后，便都一齐随李邑尘下了山。
终南山十二仙姑一同还俗。
而一直倾心于李邑尘的少年顾时月，也决定离开家乡，随李邑尘远去。
塌了半边天的终南山之后风光不再，很快就在师太仙逝后，落寞了。
不久后，李邑尘的孩子降生了，取名南无霜。
意寓希望出生在南国的女儿，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经受世俗的风霜。
同时，一个名叫“春月飘香楼”的风月楼，也在澧州拔地而起。
终南山道姑开风月楼，这本身就是一件噱头满满的奇闻轶事。
尤其那老鸨还是当年终南山上芳名远播的李邑尘，春月飘香楼立马引得周围不少的行商走客、膏粱子弟前来拜访。
生意越做越大，李邑尘赚得钱也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她觉得“邑尘”这个出尘脱俗的名字不再适合她。
李彤，成了她的新名字。
俗之又俗，却又恰如其分。
人心不足蛇吞象，春月飘香楼的生意再大，也大不过人心。
李彤开始做假账，用姑娘们的身子，缠住掌管税收的官员，并以此为要挟，让他们协助李彤规避淮朔官家额定的税钱。
而从此以后，就罕有人再见到过春月飘香楼真正的账本。
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歪路上越走越远，顾时月挡在李彤的身前，苦口婆心的劝说。
但换来的结果却是，自己的一条胳膊被李彤轻易斩下。
从那一天开始，顾时月就不再言语。
他明白，自己这辈子就是来守护她的，她做的任何选择，自己都没有资格去干涉。
自从终南山上那一见倾心之后，顾时月就永远失去了自我。
缺了一条胳膊的他任劳任怨，不论是客人或者是李彤对他的打骂，他都照单全收。
终于这天，丧心病狂的李彤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南无霜推上台前，用以继续赚银子，顾时月凋敝的心，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顾时月怎么也想不到，李彤竟然会主动让自己的女儿沦落风尘。
不仅如此，李彤还让南无霜在各大风月楼里轮番驻场，以壮大她“澧州第一花魁”的艳名
这么多年来，顾时月早就知道了南无霜的真正父亲是谁。
就是当年那个路过终南山的酒糟道士。
顾时月之所以没有帮南无霜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因为他存了私心。
他是真心喜欢李彤的，对南无霜也是爱屋及乌。
他想着自己隐忍下去，也许有一天，就能光明正大的坐在李彤的身边，也顺带替酒糟道士，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
顾时月准备去找到酒糟道士，期望他来带走李彤和南无霜母女。
不管是过什么清苦日子也罢，总比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南无霜彻底成为一个青楼女子的好。
那天，酒糟道士不请自来。
还出手打伤了当时正在南无霜屋里的涂阳。
顾时月满心以为，酒糟道士是前来接走李彤母女的。
谁知酒糟道士在打伤人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根本不是来接李彤和南无霜的。
他更没有认出李彤就是当年的李邑尘，以及南无霜就是自己的女儿。
最后一丝帮助爱人走出泥潭的机会也没有了。
顾时月不得不另谋他法。
但无论如何，南无霜也不能再在这烟花巷弄里，继续待下去了。
听完顾时月的故事，涂阳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无霜姑娘就是老鸨的女儿。
这太离谱了。
讲完故事的顾时月怅然若失，他说道：“老朽这一辈子，无怨无悔，只是不愿看到下一辈人再继续这一辈人的悲剧。”
涂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前辈，你是想让我将无霜姑娘带离春月飘香楼，对吧？”
顾时月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我希望你能明媒正娶，将无霜带进澧州府。”
“什么？”
涂阳本能的摇了摇头，他虽贪色，但婚姻大事也决不能囫囵吞枣，更何况这里还是礼数繁重的淮朔年间。
没等涂阳细细思量，门外传来一个女人阴冷的声音：“怎么？丢了一条胳膊还不够，非得死透了，才能堵上你的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