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愁地惨，浮云蔽日，恨别离晚，行百舌之声。
初春的燕京尚未回暖，近日更是接连绵雨，湿寒交横，为葬礼画上了一道悲凉的蓝调。
“我不喜欢这里的氛围。”鹤捧着花束走进墓园，皮鞋踩在微湿的青石路上，发出沉闷一声。
鸮站在一张满半边青苔的墓碑思索着什么，听到了鹤的声音，便转过了身子。
“你来了，花借我一束。”说罢，鸮从鹤胸前的花衣里抽出一只白色的康乃馨。
鹤疑惑的问道:“你没买么？小老大。”
鸮摇了摇头，说道:“我提前到了这里组织工作，这次葬礼的规模颇大，需要更多人维系秩序。”
“是啊，真的很多。”鹤扭头看向了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叹道。
燕京是国际化大都会，ECC很多成员来源于国外。
他们的家属大多往往刚下飞机前来参加这次葬礼，语言不通，风土不同，只得在异国他乡恭送亡亲，心情也是可想而知了。
黑袍的牧师手持着银色十字朗诵着殡文，长裙的母亲在哭送他们的孩子，深色围裙的女孩却安慰着比她大二十几岁的妈妈。
中式葬礼与西式葬礼有很大不同，西式葬礼主要以深色为主，而中式大多以浅白色为主基调。
家眷们身披白色丧服，组成队列，为故人送别。唢呐手吹出哭腔，身旁的白衣女子从木篮中撒出一把黄色纸钱。
“压抑死了，说实话。”鹤哭笑道。
“更压抑的还在后头呢。”鸮看着被几波人簇拥着的汤捷。
ECC不会让他们的亲属看到殉职干员的尸体，也不会允许亲属将尸首带回故乡进行安葬。
客死他乡乃是大忌，活人恨，离人怨。
死者的家属们自然不清楚那么做的缘由，只能找汤捷讨要说法。
每次葬礼都会有类似的冲突，汤捷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只要不大打出手，他人怎样唾骂他都无所谓。
有时候随行的员工都看不下去了，打算上前去理论，都被汤捷给拦了下来。
年年破屋多灰土，须恕夫亡子幼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们不是。”汤捷说道。
员工们不再做声，而是继续维系着身边的秩序。
总有人需要为种种不合理背锅的，汤捷就是这样的人，他曾经不是，但从他坐上部长位置的那一刻起，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就出现在了员工守则里，伴随他一并老去。
白鸽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墓园，大概是没走大道的缘由，皮鞋边上全都是污泥与青草屑。
“夜……夜莺的墓，在哪？”白鸽冲着鹤和鸮问道。
鹤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还没下葬呢，不过也快到时间了。”
“那我就是没迟到，太好了。”白鸽蹲在了地上，喘着热气，手上拿着几束白野菊。
“你要是敢迟到，等你死了我就跑你墓前偷吃你贡品。”鹤瞥了眼狼狈的白鸽，说道。
“别这样说，晦气。”鸮提醒一声。
鹤走到草丘上眺望，看到一条队入殓队伍，抬着棺椁，缓慢的走进陵园。
“我们的同事们来了。”鹤说道。
夜莺的棺木旁，跟随者一位白衣少女，和一位神色茫然的老妇人，两人并肩而行。
夜莺本名雪梅，那少女便是她的妹妹，雪铃。
“我来吧”说罢，鸮走向了那位神情低落的少女。
“您好，我是陈霄宾，是您姐姐的同事，隶属于同一小队。”鸮向雪铃打招呼道。
雪铃没有理他，继续搀扶着母亲从鸮的身旁走过。
“对于雪梅的死我倍感遗憾，关于雪梅的抚恤金我已经向总部申请，希望……”
“不需要”雪铃冷漠道。
“铃儿，别这样，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在雪玲身旁的母亲安慰道。
听到母亲的话，雪玲的面色稍微缓和些，对着鸮说道:“我们不需要抚恤金，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能把我姐姐带回家？”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呐……”雪铃的母亲饱含恳求的看着鸮，希望能够得到回复。
鸮一下愣住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回复，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雪铃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理会鸮，搀扶着母亲继续走着。
“雪梅是为了和平而战死的，她的牺牲对我们意义重大，她是位英雄。”鸮望着雪铃离去的背影喊道。
“谢谢你，陈先生。”雪铃扭过了头，笑道。
那笑容没有灵魂，连皮肉都显得冷峻。鸮清楚，那一笑除了满满的客套外，还充满了无奈与不甘。
鸮攥紧了拳头，低着头，不再做声。
夜莺的尸首还算完整，入殓师用针线缝合上了被切断的四肢，和咽喉撕开的伤口，用妆容尽量还原了死者生前的样貌。
尽管他们的尸体不允许被他人所看见，但汤捷还是坚持让他们有尊严的下葬。
而那八位荒潜小队的遗体就更加惨烈的多了，等清道夫们到达那栋别墅时，八人的人体组织四散在房间内，身体残骸叠在一块，难以分辨究竟属于谁。
汤捷下令尽可能分辨遗骸，进行火化处理。
所以他们八人的棺椁里甚至没有完整的尸首，而是一盒盒骨灰。
调查部的队员们围作一圈，看着抬棺人将夜莺的棺椁吊入挖好的土坑中。
向维护人类文明，社会和平，人民安全的伟大战士致敬。
“敬礼”，汤捷一声令下，所有ECC员工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看到如此场景，雪梅的母亲再次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咽起来。
雪铃闭上了双眸，拍了拍母亲颤抖的肩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葬礼结束后，鸮才将那朵康乃馨放在夜莺墓前。
“你刚才跑哪去了？”鹤吐出了最后一口烟，把香烟掐灭，放进了口袋里。
白鸽蹲坐在夜莺的墓前，默读着墓志铭。
“我逃了”鸮苦笑道。
鹤说道:“因为雪铃那小妮子是吧，那确实不好受，看她那表情我也难过。”
鸮无奈道:“我没敢亲口回应他们，回应他们雪梅只能客死他乡的事实。”
鹤轻笑一声道:“这不怪你小老大，这狗屁ECC规定就是这样的，他们才不管民间的风俗。”
“你觉得他们看到夜莺的尸体时会怎么想？”一旁蹲坐着的白鸽忽然开了口。
“ECC给予的死亡通知是恐怖袭击，雪梅被恐怖分子枪杀，其余八人死于爆炸。”
“倘若他们看见了他们尸体那样的惨状，恐怕只会更加难过吧。”白鸽接着说道。
他们本就依靠着逝者身上虚无缥缈的荣誉，苦苦地支撑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精神，我们不应该再刺激他们了。
鹤摇了摇头道:“我们没错，小老大，他们也没错，别老往心里去了。”
鸮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向墓碑，蹲在白鸽身旁，一同注视着夜莺的墓志铭。
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