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说，这老范头的动员能力还是可以的。从中午打枣，打到下午五点钟，打了12棵树。树下都是他的人在帮他捡枣。
打的快，这也与那些枣树身高，树冠小有关系。
枣树，没有经过人为修剪，全部长成了竹子一样的形状。
有一棵枣树，甚至长成了匍匐状。雨下的倒了，冬天雪落在树身上，腐蚀的树皮受伤，一年比一年受伤。枣树，开花期遇到风大，收获期遇到多雨，都可能减产。
这老范头的枣，今年遇雨，许多枣都烂的掉在地上成泥了，大伙挑品相好的捡。
雨多，就像小麦收获期遇雨长芽一样。这枣农老范可心疼坏了。
15棵枣树呢。以前，枣树收成好时，卖的钱够孙子上学。现在，快成狗屎了，没人要了。连下了定金的小贩都跑路了，定金都不要了。
“捡快点，天快黑了。”老范心急如焚。
是啊，这见了雨水的枣，多放一天，就多烂一天。
这老天爷是不让人活了，把我好好的枣烂完了。
紧赶慢赶，天黑时分，这枣拾完了。众人还没有见到老范头的饭菜。
“走，回家吃饭。你妈回去就做饭。”
什么？
我肚子饿的咕咕叫，这老范头比周扒皮还抠。
“不了，我回去，馍店还有活。要起面，要和面。”范高高看众人拉着半车枣说着。
这红枣，就拉了两车回去，这是第三车。如果都卖不完的话，那就坏了，真的和狗屎一样，不值钱了。
“爸，那我面包车上放几袋子，明天卖，卖了把钱给你。”
“好。还有个啥话我想给你说个。就是这个娃，这叫个小良还是小啥，这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你能寻下人的话，就把这换了。听我的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是学不会。”
这老范头，我惹你了？
其实，在范高高眼里，一个月60元，这就是6包香烟钱，有这个人比没有这个人强。
“好，等找到了人我就让他走。”
“爸，那你明天来了，来店里转个。卖不完了我帮你接着卖。”
“算了，我还是自己卖枣，我能不了解你？卖的便宜不说，还让人随便尝。枣给你能卖下什么钱？”老范头心里那个气啊。
有些话不能明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当了上门女婿，啥话都听你那个老婆的，卖的钱说不定都贪了。前几年，我放在你那里那么好的枣，你哄我说没卖多少钱？斤量在那里放着，我又不是瓜子。
等我去你店里了转了一圈，大人小孩都吃，垃圾桶里都是枣核。
我要再信你，我就是你儿。
晚上6点钟回到店，范高高喊自己媳妇：“快给我两个人下面条，把人饿死了。”
“你爸妈没有给你们吃饭？”
“一直在拾枣。就早上去吃了一顿饭，吃的红面馍。小良这瓜娃子，吃了6个馍，把我爸吃疼了。走时还叮嘱我，把这娃换了。你说有意思不？这人，一心就想钱。我走时，咱妈才做饭，姐夫姑夫还没有吃饭。”
去的是他另一个姐夫，店里这个姐夫在店里送馍。
“你才知道你爸妈抠。
你爸妈说想孙子了，我上一回和儿女回去，你爸妈啥都你兄弟家娃留着。
咱娃一吃，就骂，你还抢我孙子的东西。
你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你兄弟的娃就是他孙子，你的娃就不是他的孙子？
下一回，说啥我都不回去了。
再回去的话，也不在家停了。”
范高高安慰自己老婆：“家里啥来的不容易。今个把红面馍吃完了。我拿回去的馍都不想让这小良吃。说这娃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这兴亏没外人，不然叫人笑话了。一辈子，活的就成那样的人了，谁还和他较量？”
大约五天后，老寇推着自行车下来看我。
“在这还习惯吗？”
“起来太早了，人困的很。”
老寇看着我一双熊猫眼，再看看我的手：“你手怎么了？”
“这馍笼的气烫了。”
在我和钱中间，老寇选择了我。
“他姨，你看，这娃没出过门，学不会，这些天把你打扰了。我今个把娃接回，实在不行，就给我报个培训班学个，出来看有没有别的活。”
这时，县城的培训班红火。什么学拉煤王的，学电脑的，学修手机的，修空调的，都有。
“行，你这娃啊，老实。就是大雨送馍，娃淋了雨，感冒还没有好。”
这一段时间，轰动陕地的12.1枪杀大案正在稽核。一时间，人心里紧张万分，许多人都被排查。这小县城，对外来打工的，也不是十分友好。
“良斌，你把衣服收拾下，咱这就回家。你看你不好好念书，就要打工，这把这个烟火放了，现在还想打工吗？”
老寇对于我第一次出门打工，打工打成了这个样子，显然有些不满的成分。
“来，把工资给娃结了。这感冒药一共花了6元，这些没吃完，给娃带上，回去了吃。”
好吧，最后，我一共得了30元工资。
拿着30元工资，脚上穿着花了9元买的军用劳保鞋，感觉回家的路都是轻巧的。
老寇为了让我认路，特意推着自行车走的小路。
小路是山路，是人行的，最宽处不过0.8米。人踩出来的路能有多宽？
“爸，你为啥把我接回来了？”
“你啊，看你住在那个四面漏风的小房间，我怕冬天反你冻死了。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不是让你出去受罪去了。不要钱没挣下，把人身体整坏了。再往前个就是冬天，立了冬，你在那小房间又阴又冷能行？”
自行车上，绑着我上学时的被褥，老寇费力地推着上山。
这人上山的路几乎是45度往上走，和电视里的马帮的路差不多。
看着老寇大秋天的下午流汗，我在后面帮着推着。
“爸，那我这样，下来去哪里打工？”
“先回家放羊，慢慢寻，总能寻下的。世上这活多的很，没个好的还没个坏的？人活世上，天没个绝人的路。”
多年后，我再想起老寇的话，天无绝人之路，就觉得内心充满阳光。
老寇比我懂得多。
不过，我对老寇欣赏不起来。一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小学三年级没毕业的人，仅会认钱，能有什么出息？这一辈子把一家人带的，穷成鬼了。
无论老寇说什么，我都能找出书本上的话再说一遍。
“娃啊，你看你，书读了这么多，比我强多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
那时，我不知道，老寇活了这大半生，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为什么还会内心保存了一丝希望。就像一个被灰盖住的火炉，你捅开会发现，内心还存有火种。
这点，我一生都没有明白。
可能是我人生境界太低了，一直没能明白老寇的心思。没有经历过他受的苦，自然无法体会他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