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珞言身材修长，又年长几岁。居高临下，压迫感扑面而来。
“之前在哪做事，怎么没有见过你？”
殷府奴仆二百杂役过千，这还不算学徒、伙计和护院。
“二小姐贵人忘事。天运四年，北方一州三道大旱。还是二小姐可怜，小人才有幸留在殷府，不至于饿死乡野。
次年，给天逸少爷做伴童。如今府里事忙，便抽调过来帮忙打理春和园。”
殷天逸，三房殷常运的小儿子，年满十六。
听他这么一说，殷珞言瞬间回忆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九年前，苍州、宛东道、辽沙道与泉安道，一州三道大旱，颗粒无收，赤地千里，饿殍载道，南下流民数千万。
天灾初期，殷珞言、殷素仁两姐妹正陪在宛东道打理生意的父亲身边。
自幼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殷素仁敏锐发现事态不好，让父亲把这里的事情暂停，并回信家里储备粮食。
殷子荣很相信大女儿的判断，自幼聪慧的殷素仁眼光独到心思缜密，很小时就成为自己得力的帮手。
便暂停了这里对鄂尔浑人的边境贸易，并多方位的筹集粮食。领着家眷与伙计们回到了通州。
在宛东道与苍州交界处的官道上，殷珞言看见难民堆里有一白胖的幼儿。
这幼儿孤身一人守在唯一仅剩的亲人尸体旁，两眼木讷欲哭无泪。
幼儿当时虽一身尘土，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泥土裸露出的皮肤也很白皙。
从衣服的料子来看，多半也是个富足人家的孩子。
尸体上的伤口为刀剑所划，应是碰见歹人被劫持了盘缠。
殷珞言看见那幼儿长的极为喜人，很像个大号的陶瓷娃娃，便殃及父亲留下那孩童。
父亲开始是不许的。这个年岁，人如草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能干什么？
奈何女儿央求……算了，就当养只猫狗了。
也多亏了这是天灾初期，一两个月后那又是另一种光景了。
天运四年冬，苍、宛、辽、泉一州三道，易子而食已是常态，草根树皮能吃的早都被扒的干干净净，一郡一县存不留一。
听闻那活着的人都是双瞳红赤，活人吃不着就扒孤坟……
因为这次天灾，使捐粮赈灾的殷氏成为了内供省排名第一的官商，老爷子殷士伟更是封为县男，虽无食邑却彻底改变了阶级。
也是因为这次天灾，赏封后为卷表殊荣，命殷氏携嫡嗣进宫参加上元节。
晚会上，初养成的大小姐殷素仁被天运大帝姬寒太惊为天人。
一月后，下旨进宫，封从五品康嫔。
……
“我记着给你起过名字，不叫这个。”
“二小姐赐名小人殷缺，去三房之前，二老爷给小人改名四礼”
殷珞言一听是自己父亲改的名便也没多说什么。
居高临下，四礼脖领处洁白皮肤上的一块淤青有些扎眼。
“把你胸襟敞开。”
殷四礼不明所以，但是不敢不做。胸襟敞开，胸膛处多出淤痕，新旧交替，一看日子过的就不怎么样。
“天逸所为？”
“二小姐，贱奴愚笨，经常惹主人与管事不顺心意。都是贱奴不该，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
说话时，脑袋就磕地上了。
二小姐冷冷的朝身边的一个丫鬟说道：“二丫，去跟六少爷及三老爷那里知会一声，这个小子我要了。”
“是。”
名为二丫的丫鬟转身就走，没有片刻停留，可见这二小姐平时驭下也是极严。
“起来吧。对了，及冠后就字缺吧。”
“一届奴仆哪敢有字。”
殷珞言有些气乐了，美眸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自称愚笨真是一点不假，别的下人听见自己这么说，早都跪下磕头感谢了。
让他及冠，证明就会给他自由身！
殷珞言这一个白眼翻的好悬把殷四礼的魂翻跑了。
摄人心魄也不过如此吧？
还好他挨打挨多了有分寸，愣了下后赶紧收住心神，不然再多瞅两眼，这双招子就保不住了。
旁边几个丫鬟见自己主子这么说，看殷四礼的眼神就开始不对了。
有心提醒这小子谢礼，但是主子的脾气太过反复，几个丫鬟有心帮一下这长的俊俏的，马上就要平步飞达的小司一下，但终究没敢。
翌日，殷四礼的名字就在下人们之间开始口口相传。
之前也有知道六少爷身边有个漂亮的小厮，更有传言是六少爷的娈禁。如今更是厉害了，一步登天跟了二小姐。
巳时，正院偏厅，殷子荣与二娘庚思琪，三娘范纪香还有二小姐殷珞言吃着早饭。
这个时间吃早饭确实有点稍晚，午饭还差不多。
殷子荣昨夜陪贵客一直到子时，夜里不知吐了多少回。二娘范思琪近身伺候，一夜未眠。
“听说你把六郎的伴童给要走了？”
正在喝粥的殷珞言微微皱眉。
“这事你都知道了。”
殷珞言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珞言，跟你说了多少回。殷家之所以有现在的基业，正是因为兄弟齐心，父慈子恭。
你这样上六郎那里把人带走，连说都不说一声。六郎怎么想？你三叔怎么想？
他们是认为你不通情达理，还是认为我在后面有意为之，恩？”
殷子荣的脸色脸色很不好，不知是生气，还是昨夜吃酒吃多，没有休息好。
“老爷吃饭呢。二小姐冰雪聪明卓尔不群，是识得大体的，您就别训斥她了。”
三娘范纪香连忙劝阻。
“小聪明是有，不然老爷子也不能把账房交给她。但是太过专断独行，自从她管理账房后，三房四房没少找我说这说那。
珞言，不管做生意还是持家，都要跟做人一样，知进退，合为先！”
殷子荣当然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都不是省油灯。很小时就才华出众，在一堆殷氏族人里很早就开始脱颖而出，就是脾气……比才华更出众！
“爹，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兄弟齐心，那这么点破事还会传到您老人家耳里？
大伯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告诉我女人要掌权，就必须狠，必须比男人狠！”
“你……你大伯……”
没等殷子荣说话，殷珞言又道：“您和大伯是嫡子，一母同胞。
大伯身体有恙并无子嗣，我和姐姐不争气，偏偏都是女儿身。
三房四房什么德行就不用我提了，如果不是姐姐进了宫，如果不是姐姐马上要册封惠妃。他们早就骑在你我头顶如厕了。
那奴才是我在苍州地界捡回来的，你给人了也不知会我。老六对他好点我也无话说，一身伤，我不要回来早晚死他手里。”
“一个奴仆死就死了，什么大事！”
“是没什么大事，但是就想压着他们。”
殷珞言语气平淡，平淡的让自己父亲殷子荣都有一些凉气。
“为何？”
“前两日，爷爷找过我与大伯。”
“就找你和老大？”
殷子荣很好奇为什么不是自己与大哥，反而是自己的女儿与大哥？
“恩，问我关于自己婚配的想法。”
“……”
殷子荣更懵圈了，什么情况？自己女儿的婚配不找自己这个父亲，问她自己？
不光殷子荣懵圈，两房阿娘也瞪起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老太爷怎么说？”
二娘范思琪插口问道。
殷珞言年幼时大夫人就去世了，这个孩子可以说自己一手养大，听见这个话题不由得关心起来。
“爷爷问我是否可以招赘。”
“那老爷子是不想你嫁出去了！”
三娘范纪香的反应很快，立马说出要点。
脱口而出这句话时，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殷子荣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
“那你怎么说的？”
还是二夫人更关心殷珞言。
“我同意了。”
看着他们差异的眼神，殷珞言又继续说道：“我答应爷爷，这辈子不外嫁。要么招赘婿，要么不结婚。”
“不行，我领你找老爷子去，这事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