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婕 花暮染《凤凰台上》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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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花暮染离开皇城,已过了十余日。途中寒风萧瑟,草木隐于积雪,枯黄半露,女将军星夜兼程,一日后便可进入并州地界。

从皇城至彭州,有两条路线,一为西行经冀州、沁州后南下进入并州,绕过其北部的雾叶森林,再向西北过随州,复行五日即到。而另一条,则是从皇城一路向西北,横穿雾叶森林,只需十日,便可到长城。

那雾叶森林因南方湿气浸入兼之地势极低,乃渺无人烟、瘴气密布之地,自是少有人选择这条路线了。

而并州因温暖的气候,成为樊国的鱼米之乡,也是阗棱、海音商贾流连之地,富饶竟不下皇城。

行至一处溪水,花暮染下马,松开缰绳,那马儿自去一旁吃起了草。

此处已近并州,南方的冬日自是少了些许寒冷,半是枯草的泥土中,竟也露出少许嫩芽。

花暮染用手鞠了一捧溪水,慢慢啜饮,复又向因赶路而微红的脸颊上泼了些许,冰凉的溪水让她长吁了一口气。

正望着溪水出神,远处一阵兵器相击之声,她警觉的向密林深处望去。

兵器打斗声越来越响,她还是决定前去查看。

密林中,两辆马车横七竖八的摆在一边,一群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两个阗棱武士,那两名武士依仗手中筒状火器和敏捷的身手,频频抵挡住黑衣人们的攻击。

一位烟色衣衫、商贾装扮的男子正靠在其中一辆马车旁,廘皮靴上纹着阗棱盛行的火焰纹饰。

这年轻商贾,面容白皙,眉目深邃,眼角微微弯起,有着阗棱人士特有的异族相貌,神色清隽,若不是斜飞入鬓的长眉,花暮染险些将他认成了女子。

怔愣间,一阵火器炸裂之声惊醒了女将军,她看向一侧争斗之处,黑衣人有十数名之多,眼见那两名武士疲于应对,花暮染灵秀的眉间困惑之色闪过,随即扬手,袖间从暮剑滑落指间,带着少许暮色玄力,脚步一错,跃进了战圈。

她用出“半江瑟瑟”,斜飞的袖剑将黑衣人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身影随之像光一般闪入。

前行的身影突然停下,伸出双手将剑接回,半浮剑锋随即被挥起一道如暮色般的剑气,刹那间,身周四五名未来得及撤开的黑衣人,手中兵刃均被削了下来,众人齐齐捂着手臂,向后撤去。

数个黑衣人趁两名武士无暇顾及身后,绕过他们向年轻商贾靠去,那男子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挥剑如虹的女子,将眸光垂落。

余光看到几名黑衣人靠过来,右手缩进了衣袖中,左臂抬起,摆起了防御的架势。

正在此时,一柄飞速旋至的短剑,带着层叠凛冽的剑气,从几名黑衣人后背划过。

只听几声惨叫,黑衣人们纷纷跪地不起。而其他几名围攻的黑衣人,也被另一柄挥出的飞剑重伤。

花暮染看着那些相互搀扶,退回林中的黑衣人,伸臂接住了从暮袖剑。

纤细手掌挽住兵刃,指间微动,剑身上暮色玄力隐去,被收入袖中。

只听身后响起了几下击掌声,花暮染回身,那年轻商贾嘴角微弯,二人相对,看到对方玩味的笑容,花暮染将视线错开。

“在下高陵,不知这位…女侠,如何称呼?方才,多谢了。”男子的嗓音带着细微沙哑,边说着边看向花暮染一身装束。

女将军的眉目本是极灵秀,若换了寻常女子装束,除却举止间杀伐之色,倒也不会引人注目,但她急于返回彭州,兼之战时危机四伏,行路间竟挑些山野小径,便未卸下暗红甲胄。

“啊?…恩,女侠不敢当,在下…”花暮染一双明眸有些躲闪,本想胡乱答复,骗过眼前的商贾,可自己这一身装束…,想起面前这几位阗棱国人,和长城紧张的局势,竟有些为难。

两人相对,年轻男子不过廿许,神情间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态度,花暮染正苦恼时,额间突觉点点微凉,原来不知不觉间竟下起了冷雨。

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在下沐雨,是彭州花将军的近卫。”顿了顿,颇为得意的笑了笑自己的应变,灵动的神色让面容愈加灵巧秀丽:“方才,小事一桩。”

高陵却还是静默着看向她,花暮染心中竟有些慌乱,樊国境内只有彭州驻军统领是女将,军中近卫亦是修习剑术的女子,自己这番答复应是没有纰漏…

两人面面相觑,一名武士走过来,向高陵附耳说着话。

“沐侍卫,我的侍从方才发现,这附近有一处古刹,可以前去避雨。”

高陵诚恳的邀请花暮染与他们同行。

随着冷雨渐大,林间氤氲起了水汽,衬得古刹分外清净。

两人行至古刹阶前,青苔碧树,寺门半开,空气中混着丝丝檀香气息,石匾上“优昙寺”三字行云流水。

几人站在古刹门前,古刹后远山含黛,颇有“借得佛家三分意,修来红尘一点红”的意境。

行至近前,依稀闻得梵音渺渺。

拿着扫帚的小沙弥打开大门,正看到门外一行人。

院内的石砖,被雨水洗的泛着些灰白,院角一颗老柏,枝桠虬长。

殿前的铜座莲花柱,透着温润。

二人站在檐下,听着雨声霖铃。殿内有禅师诵经声,一方小小的空间,格外静谧。

高陵靠在门框上,神情放松,看着檐外。

花暮染看了看他的侧脸,将眸光转回,声音和缓:“高兄,是来樊国贩卖美酒,还是阗棱精致的琉璃?”

高陵听了她的话,却好笑的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些玉石。”

花暮染看了眼他一身雍容的装扮,没有再说什么。

殿内缭绕的檀香经过雨气清洗,愈发水汽沉沉。

“看到我们是阗棱人,也上前相救。沐侍卫就不怕,我们是细作?”

“我竟不知,阗棱有哪位贵公子,远赴异乡,甘为细作?”花暮染偏头,正对上高陵的目光。

高陵的目光有些怪异,他用手轻拂了下自己的脸颊,像是明了什么一般,两人相视一笑。

“其实,我此次来樊国经商,亦是为了家中旧事。”高陵看着雨水砸进青石砖上的水坑,小小的水花溅起,像是透明的琉璃碎片。

花暮染不语,静默的听着高陵的话。

“我的姑母,十七年前为了家族生意,嫁给了贵国一位商人。”高陵徐徐说着,似是不在意花暮染是否有兴趣聆听:“婚后不久,他们便有了孩子,二人相敬如宾。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在生意上的分歧越来越大。”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想接下来的话:“我的姑母争强好胜,为了家族利益,在生意场上从不留情,对竞争者赶尽杀绝。”

花暮染听到此处,被高陵所述的家族旧事吸引,神情认真起来。

“当时正逢她的夫君想要扩大生意范围,可他们将要打败的对手,却将家族的密宝献了出来,并许诺将自己的小女儿嫁与男子。”

花暮染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疑惑:“你的姑母不同意吗?”

“并不是…”高陵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了下去:“她欣然同意。可等那侧室过了门,却立刻翻脸,撕毁了与对手的约定。”

花暮染“啊”了一声,像是想不到他的姑母竟然会这般决绝。

“谁知那侧室也非软弱之人,不知用了什么计策,竟陷害我的姑母,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男子信以为真,两人争执间,竟误杀了原配夫人,男子自己也因愧疚而自决。而那侧室,与府中家仆勾结,将家业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高陵说罢,未再看向花暮染,只将目光看向院内,思绪沉沉。

花暮染却找到了症结:“你的堂弟…那个孩子,后来如何?”

“近日,府中家仆传信,那侧室给他下了毒。”高陵还是那副玩味的笑容,淡漠的说着:“而父亲过世前,命我将家族的生意取回。”

至于那个堂弟,他从出生起,便未见过,更遑论亲情了。

花暮染听罢,想起高陵的两个侍从,精湛的武艺和手中操控的火器。她已猜到了高陵的做法。

“若换作我,便先设法帮你的堂弟解毒,再助他执掌家业。你的本家已如此富庶,大可不必…”花暮染像是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将后续的话略过,复又补了一句:“毕竟,他也是你的亲…”

“妇人之仁!”高陵不待她说完,出声打断了花暮染。

花暮染猛的睁大了双眸,她转过身,瞪向高陵。

竟然说她“妇人之仁”?!

花暮染差一点就要伸手抓住这小子的衣领,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妇人之仁”!!但看到他白皙深邃的面容,和微弯的眼角,只是看着便似含笑一般。莫名地,竟下不了手。

况且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堂堂彭州驻军统领,万不可与一富家公子一般见识。花暮染想着,扭头怏怏地靠回了门框。

“怎么?我说错了?沐侍卫既是花将军的近卫,自然是上过战场了。”高陵余光见她一番举止,还是抱臂靠在原处。

“我且问你,若在战场,你可会因为敌方比你弱小,就心软?”

“自然不会。保家卫国,岂可儿戏。”花暮染斩钉截铁的回答。

花暮染刚说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不对!两军交战…”,她话音微顿,颦眉细思,一时竟想不出后话。

“所以,长城军同阗棱军多年对峙,大小战役,死伤无数。长城军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而阗棱军也是为了国民,焉能说清,谁是谁非?”高陵低头,看着飘进檐下的几滴落雨,神情沉谧。

“还是沐侍卫,认为我阗棱国人,就该子子孙孙生活在贫瘠荒凉之地?”

花暮染张了张口,明眸瞪向高陵,她本非拙于言辞之人,但高陵此时的神情,令她不愿反驳。

“阿弥陀佛!”踯躅间,身后响起了禅师的声音。

二人回头,正看到禅师双手合十:“贫僧如是,方才听二位施主之辩。”

院外的雨,渐渐变小。只零星几点雨滴,落向铜莲台,顺着莲瓣滑落。

只听一阵羽翼拍打之声,一只碧色孔雀,不知从何处飞来,缓缓落在了铜莲台上。

花暮染和高陵均已住口,回身看向如是禅师。

“世间诸相,各有缘法,弱小与强大,均不过一时之利。”他说着,看了看面前的两人。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譬如蜉蝣白昙,朝露夕颜,俱有一时之光彩。”

骤雨停歇,铜色的莲台泛出晶亮的色泽,映得孔雀尾羽七彩斑斓。

寺院山门外,高陵的两个侍从整理行装。

高陵走向马车,掀开帘子,从中拿出了一个琉璃坛子,隐隐透出暗红的葡萄酒液。

他将酒坛扔向站在一旁的花暮染,女将伸手接过。

“虽是贩卖玉石,好酒却也有几坛。”他看着后者见到葡萄酒后骤然晶亮的眸子,玩味的笑了笑。

“谢啦!一路保重。”花暮染一抱拳,就要转身,却看到高陵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她微一思索,袖间微动,将双剑中稍短些的“从”剑落出,倒转剑柄,递给了高陵。

“今后经商,高兄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可持此剑来长城找我。毕竟,我也是花…花将军的近卫。”她看着对方接过轻剑:“若不违背樊国律法,或可相助。”

话毕,她大步离去,并未看到身后,高陵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怪异。

而这一日的长城,城关紧闭,长城军已同阗棱的攻城火器,僵持了数日之久。

阗棱军主帐中,卷发红瞳的心腹大臣,用丝绢细致的擦着手中两把精致火枪,和踏入帐中一身红衣、手持烈焰法杖的长发女子相视一笑。

长城军中本就拮据的粮草,兼之救济灾民,已所剩无几。城内遍是军中伤员和流离失所的灾民,冬日严寒,却已有疫情隐而未发。

此时,被贬谪的黎垣,和中书府的红衣侍卫们,距并州还有三日行程。

距并州百里之外的密林中,彩衣舞姬脚步急转,飞扬的袖摆从前来阻击的几名黑衣人喉间划过,寒水灵术将敌人瞬间绞杀。

身后,武将抽出刺进一名黑衣人腹部的银枪,对方倒了下去。

赵钦收枪,上前查看这些黑衣人的尸体。

他从一人的身上,翻出了一块铁质令牌,黑色的令牌上,星辰图案撒着琉璃粉,星光点点。

“这是…岚帝一朝,影卫的令牌?”清宵看着赵钦手中的黑色令牌。

两人向彭州远望,对视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慎重。

沁州主城,客栈屋内,上官婕正在听手下影卫禀报。

“…花将军将前去阻截的影卫打伤,涉及机密,无法同她言说。那人手下所持火器颇为棘手,属下无能!”一身黑衣的影卫队长低着头,兀自站在角落,腰间黛色令牌,露出少许云烟图案。

上官婕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虑要事,此时天色已晚,街角商铺中,已燃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那两人的行踪,可有消息?”

影卫很快答复:“那二人自到了并州,径直去了落棋山庄…那山庄中满布禁制…”

枢密使抬手,止住了影卫队长接下来的话,神色了然。

她将桌案上帷帽系回发间,皂纱遮住大半身形,疾步行出客房:“备马。”

并州城北,落棋山庄,书房暗门内。

朝君将白叶的手臂搭在肩上,吃力的扶着昏迷的剑客在阵中行走。

快一些、再快一些,必须赶在下一次阵型变换才能从这里离开。

他们被困在这“捭阖棋阵”中已有五日,朝君想起那天夜晚,二人在这密室中的争执,很是懊恼。

如果没有争吵就好了,至少他不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被幻阵中的棋子打中。

什么“凤凰台上”琴曲,什么左相通敌的证据,还有族中圣物,这些在如今的境况下,显得如此无用。

朝君看着脚下如棋盘一般的阵法纹路,再一次后悔,当日不该冒然进入这山庄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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