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的乌鸦呆立在树枝上，血红的眼珠顺着它长长的喙掉落下来，挂在翅膀上来回晃荡。
毛毛虫狂奔而来，从背后一口把乌鸦吞掉。
是一辆毛毛虫。
运输舱大小还能在树枝上来回开的毛毛虫，它有资格使用“辆”这个计量单位。
赵天非常开心地看着这一幕，笑得伤口都要重新绽裂一遍。
在已经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的精神病症状，和神奇的……叫什么来着？哦，猫妖拯救契约，猫妖，还tmd拯救，还能叫契约，这听起来比精神病还精神病吧。
总之，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赵天果断选契约。
至少这样他能疯得比较坦然。
小八爪乖乖坐在竹筐里，跟躲在塑料袋里的小焦炭互视一瞥，各自嫌弃地扭开头，又都无声目视着这位先郑重其事地把母亲安置在后排座位上，然后哼着歌拎着它们俩上车的男神经病。
长着触手的猫就叫小八爪，烧焦的猫居然起名叫焦炭，那你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类怎么不改名叫疯天？
八爪猫只敢把这句腹诽藏在心里，好在契约已经达成，以后就看小猫猫巧设计谋智斗死赵天，让他乖乖听喵号令。不过这家伙凶起来可真要吓喵啊，就算猫比他聪明得多得多，打不过可怎么办？
怕冷而把十八条触手捆在自己身上当成个肉粉色珊瑚毯盖的小猫猫嘿嘿阴笑着，睡着了。
这是只会把呼噜打成咏叹调的憨猫。
赵天感叹地看着这只傻球。
小八爪可能是觉得下巴痒，想用爪子挠一挠。睡傻了的绒球却忘了自己没有爪子。奔腾蠕动的触手悉数回归猫头，捂在八爪嘴上，像个特别瓷实的粉口罩，咏叹调当即变成有进气没出气的喵哼哼。
可就算憋气成这样过，小八爪愣是没有醒。
赵天琢磨着刚到手的猫不能让它自己给蠢没了，就笑着把堵在小八爪鼻孔上的触手拢起来，梳成两个大麻花辫。
一左一右两个粉红小辫随着小八爪的呼噜来回晃荡，就算这么折腾，这纯白小怪猫居然都没醒。
这是只家猫。
那么，是它原先的主人把它变成这样的？
它为什么不找原主而来找自己？
赵天挠了挠这傻小怪物的下巴，换来这小东西吧唧着嘴的一长串嘟囔。
没事，哪天找到伤害你的人，我为你报仇。
喂，喂，坏人类在摸你的肚子啊，他一定是想干坏事，你醒醒！……至少把口水收一收！
黏液小焦炭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人类的大手隔着塑料袋摸在了它的头上。
它没有皮毛，没有神经，黑焦坚硬的头骨，感受到了或许曾经享受过的温暖。
“你也睡吧，到家给你洗澡。”
它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就一口咬上了这只人类的爪子。
暗黄的眼睛们透过皮肤上的缝隙，偷偷观察赵天的反应。
赵大疯子笑得很慈祥。
天在这个时候亮了。
臃肿的巨虫突兀消失，天空上互相吞噬的鸟类荡然无存，蚯蚓重归地下，鼠怪再回鬼祟，只有大地上龟裂的伤痕，提醒着暗夜鬼祟曾经的到访。
看来这个所谓契约的能力就是给予自己在黑夜里撞见鬼练练胆量的机会，还有跟蚯蚓一样被片成什么样都能复原的能力。
猫脑子想出来的主意，不靠谱才是正常。
车就像攀附在大地上的阴影，把阴森的陵园和一地废墟甩在身后，随着光明前进，一头扎进喧嚣的车流中，重返人间。
金色的阳光扫上小八爪怪，粉色的触角在阳光下渐渐褪色，现在它看起来不过是只白色蓝眼睛的小猫，只不过腿和肚子的部分长着很多不明显的透明须子。
赵天伸出一根手指，揪了揪它长长的胡子，又摁了摁粉色的鼻头。
八爪小怪物舒服地翻了个身，露出雪白肚子——当然是带着一簇一簇须子的肉肚子——睡得直打小呼噜。
焦炭猫的变化非常大。
白骨在阳光的安抚下躲回黑色的皮毛之下，可怕的伤口收缩成暗斑，粉嫩的猫爪重新长了出来，小焦炭变成了黑得发亮的小煤球。
大概伤害太深的缘故，这只猫就算回到了阳光下也失去了自己的尾巴。
没有尾巴不是什么问题。
焦炭的问题是，只要它一闭眼就很难区分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屁股。
把车停好后，赵天翻来倒过去把小焦炭揪着观察了很久，最终确定，有长着黄眼睛伤口那一面的身体是左边，伤口尖端对着的是脑袋，伤口圆润端口对着的是屁股。
小焦炭敢怒不敢言，有贼心挠没贼胆干。
很好，一晚上我拥有了两只猫，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志得意满的赵天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
是铁拳。
有人跌跌撞撞地狂奔到赵天的车前，一巴掌将车门掀飞，随即一顿狂风暴雨似的王八拳，与赵天经老鼠怪啃噬仍然完好无损的大好头颅，进行了亲切的交流。
无论是谁，跟一堆老鼠怪猫搏斗一整宿之后，都会反应迟钝，大脑模糊。赵天自然不例外，精神禀赋不把他逼疯已经算好的，更谈不上协助稳定精神状态。
所以被揍懵了的赵天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发现这个劈头散发，看似疯癫，实则半疯的家伙是谁。
是他名义上的主人，王梓晨。
也是他赵天绝不会承认的朋友，王梓晨。
赵天沉默地挨了王梓晨好几拳，被揍得窝在驾驶座里半天喘不过气来，并没有辩解。
“你他妈的，干什么去了！！！老子都报案了！”
又能听见王梓晨式咆哮，还挺好的。
王梓晨是个异常注重仪表的人，这是个能干得出来在上考场之前，还记得往头发上抹发胶定型的奇葩体面人。
而现在，这家伙的头发凌乱，胡子横七竖八地露着新茬，戳在他黑乎乎的下巴上，衬衫领子被拽得不成样子。
拥有赵天一切的人，血红着一双眼睛，薅着他的脖领子怒嚎：“你他妈的要真不想活了，找个坟把你丫自己给埋了！别在我眼前腻歪！
……咱俩还真不愧是从小长到大的一对好主奴，你还真了解我。
“你我这样的关系，就算遇到麻烦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王梓晨继续大吼。
赵天只好笑，他笑着想。
奴隶主与奴隶，是什么关系？
是主宰，与臣服。
是拥有，与顺从。
是生死与夺，与，必须用优美的姿势将自己的一切双手奉上。
唯独不可能是朋友。
我是你的奴隶。
从出生开始，法律规定我为你所有。
我可以跪伏在你脚下，因为恐惧，因为求生，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以一个人类应该有的姿势站立在你的面前，
但请你永远不要指望我的真心相待。
我的主人。
友谊不存在你我之间。
王梓晨猛地抱住赵天，在最信任的友人耳边疯狂叫嚷：“我他妈的快被你吓死了！我那么担心你，你知道吗？赵天你他妈信吗，我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
我信。
赵天笑着拍了拍这个惊吓过度的善良贵族。
我最好的朋友。
可惜咱们相遇在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