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方姜这么一提醒,周景鸿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
两人着常服去地下擂台的时候,周景鸿特意叮嘱方姜不要说漏了他的身份。
方姜也不怕他,缠着周景鸿打了个小赌,看是方姜先喊错,还是三王爷自己先说漏嘴,赌注就是周景鸿手上这把扇子。
这扇子可不一般,乃是出自当朝皇帝之手,一面画棠棣,一面书:“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装饰玳瑁、翡翠,以表兄弟亲近之意。
按理说此等贵重物品,断不可随意转赠的。
不过周景鸿是个随性之人,方姜又是个石头脑袋,所以这件在他人眼中应该供奉起来,朝晚跪拜的圣物,便成了这么一个儿戏一般的赌约的赌注。
这扇子便这么易了主。
没走多久,周景鸿又想把扇子要回去,方姜不肯,周景鸿少不得取笑几句:“我是觉得手上空荡荡的不习惯,回了王府再给你,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主仆二人跟着米车来到南城门,眼瞅着米车出了城门,周景鸿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寻常的事。
凉城是他周景鸿的封地,紧挨着京城,间隔不过区区十里路,也可算是天子脚下了。
虽说他是个甩手掌柜,城内的内务都扔给下属去打理,不过好在下面的人都争气。
凉城封赐给他的这十年,虽做不到路不拾遗,偶也有些小偷小摸,但也没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似眼前这等情形出现在凉城,着实让周景鸿吃惊不小。
按理说负责在城门把守的兵士,每四个时辰一交班,每班正常来说都是十二人。
此时南城门内却足足站了五六十人,神色凝重地盯着城门外。城门处用拒马拦了起来,仅留了可供一辆马车通行的口子。
城门外道路两旁,尽是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男女老幼,或坐或躺,黑压压的一片,粗略数数,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方姜,这怎么回事!”周景鸿眉头紧皱,俊秀的面上嬉笑之意全无,浮现出些许怒意。
方姜心中苦笑:“我昨儿和您一起回来的,我哪里知道。”心中这么嘀咕,嘴上哪敢说啥,赶忙奔去城门处,叫来了当班的守城校尉回话。
这名校尉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但是方姜是王爷的亲卫,常替王爷跑腿,还是见过几次的。
眼前这位贵气逼人,满脸怒气的英俊少年,想来就是逍遥王了。校尉也不知道王爷怒些什么,心中害怕,“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见自家主子生着气,不想说话,方姜只好问道:“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校尉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回道:“回王爷,城门外是些难民。”
“难民?”周景鸿很是困惑,奇道:“今年未曾发过大水,庄稼虽说欠收,但是免了地税,这何处来的难民?”
“启禀王爷,这些人是从西北边虎狭关过来的。”
“虎狭关?那是我东奉国西境拒守北狄之人的重镇。我记得开春时北狄有来犯之意,池大将军已经自请去坐镇了。”
校尉点头称是:“虎狭关那边打了两次,都赢了,不过那些游牧为生的百姓失了去处,便流到京城附近来了。”
周景鸿诧异至极:“那虎狭关离京城千里之遥,沿路的城池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座。既是打赢了,又怎会有难民流到这么远的地方?”
校尉伏在地上,迟疑了一会,朗声答道:“卑职听闻,沿路的城池都收到了命令,不许安排难民入城。这些人逼不得已,只好往京城这边来寻活路。已经入秋了,若是再找不到住处吃食,恐怕……”
校尉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言语中尽是愤懑。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逍遥王周景鸿怒从中来,一把抓住校尉的衣衾,将他拽了起来:“本王问你,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在城门口设拒马,为何不让难民进城!”
那校尉神色黯然,眼中竟垂下泪来:“卑职等接到命令,不许让难民入城!”
周景鸿怒不可遏,沉声问道:“何人的命令?“
“兵部的。”
“兵部……”听到这个回答,周景鸿松开抓着校尉衣衾的手,连连摇头:“兵部!你们只听兵部的命令,却没人来报于我知晓,我这个凉城的城主,难不成已经死了!”
方姜见主子气得脸都青了,赶忙靠了过去:“公子,您先消消气,不如我们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形,也好筹划下如何安排这些难民。”
周景鸿盯着方姜看了又看,面色稍缓:“难得你这个石头脑袋也有转得快的时候,就依你,先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便似周景鸿这等翩翩公子,难民们也没人多看两眼。这几百号难民挤在一起,还没等走近,一大股骚臭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方姜赶紧掏出一块绢帕递给周景鸿,却被自家主子拒绝了:“不妨事的。”
周景鸿堂堂一个王爷,又最和皇帝亲近,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好生将养,此等凄惨之景,也只在话本子里看见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躺在烂泥地里,捂着溃烂的左脚呻吟着:“哎呦,哎呦……疼啊!”
城墙脚下,一个黑瘦的男孩躺在母亲的腿边呜咽着:“娘,我饿!我饿!我要吃奶!”
骨瘦如柴的母亲一手抱着一个哭泣的婴儿,一手抚慰着男孩:“大牛乖,大牛忍忍,娘给你吃了,你妹妹就要饿肚子了。”
男孩闻言哭了起来,有气无力的,和婴儿小猫一般细小的哭声混在一起,抓得周景鸿的胸口闷闷的。
“方姜……”
“公子,小的在。”
“方姜,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公子心善,不如我们赶紧想办法安置这些难民吧。”
“好……”还未等周景鸿说完,某处的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快点拿好家伙事,有大善人施粥啦!”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原本躺在地上病恹恹的难民们瞬间精神了起来,眼中放出光来,几百号人如潮水般向喊话之人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