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张德才从昏睡状态中清醒过来,入眼瞧见妻子那丰盈充满活力的身体,面色红润如少女般的脸庞,他一脸震惊,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不知过去多久,内心的激动和震惊稍稍平复后,他机械地转头问身旁的张敏:“敏敏,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打个盹而已,做了个梦,醒过来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样。
“我,我也不知道。”张敏摇头,细声回道:“饭做好后,原本是来叫你过去吃饭,看见的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看来,并不是。”
张德才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就说明,她看见的不是幻觉。
抹掉眼角的泪水,擦干脸颊上的泪痕,张敏伸出双手扶着张德才的手臂,笑道:“爸,你的腿也好了,我扶你起来走走吧!”
父亲坐了六年轮椅,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默默流泪自责自己是残废,是女儿的拖累,他以为偷摸着没人知道,实际上,每句话每个字听在张敏耳中,就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心窝。
她知道,父亲只要得知自己双腿恢复后,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走下轮椅,踏上地面走两步。
“我……”
刚才因为震惊妻子的大变化,没有注意到自身情况,经过张敏提醒,张德才才感觉自己仿佛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向双腿,感受到原本空落的地方有肌肉带来的活性弹力,张德才内心再次被惊到。
难道……
他张大着嘴巴,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在梦中,张德才梦见自己的双腿被个包裹在金光之中,看不清面貌的人治好。
难道,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或者说……
现在看见的一切才是梦,是自己的幻觉?
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敏敏,快,快,快扶我起来,我要走两步。”张德才双腿踏地,对着张敏激动道。
怕梦境消失,一切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想下地行走。
是梦,就要留住美好的瞬间。
“嗯!”张敏鼻子发酸,哽咽着回应一声,搀扶着父亲缓缓地从轮椅上站起身。
因为瘫坐六年的缘故,双腿不太适应上半身带来的重量负荷,抖动不止。
还好,成功站了起来。
站立不怎么稳当,整个身体摇摇晃晃,若不是有张敏搀扶着,他会一头栽倒在地。
身体颤颤巍巍,可那脚踏实地的充实感,让张德才觉得,自己没有在做梦。
停顿数秒,双腿稍微适应后,他缓缓地抬起左脚。
哒!
身体有些晃动,左脚掌稳稳地成功落下,发出轻响。
看似只是一小步,却是张德才六年来一直埋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奢望。
他紧紧抓着张敏的手臂,全身因为太激动而颤抖不止,张德才老泪横流,抖动着嘴唇,道:“敏敏,我能站起来了,看见了吗?爸能走路了。”
“嗯嗯,我看见了,爸,看见了。”张敏热泪盈眶,一个劲点头,哽咽回道。
在张敏的搀扶下,张德才在屋子里转了小半圈,十来步距离,回到轮椅上坐下。
休息片刻后,他对张敏道:“敏敏,爸现在能走路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担心家里。”
他知道女儿的梦想是成为军人或者是治安员,保家卫国,除暴安良。
张德才清楚记得,六年前那个夜晚,女儿拿着军校录取通知书时那兴奋的样子。
也是那一晚,家遭变故,妻子成了植物人,他的双腿被硬生生砍掉成了废人。
夫妻就成了女儿的拖油瓶,打碎了她成为军人或治安员的梦。
是张敏的遗憾,成了张德才的心病。
如今的自己不再是残疾,女儿还年轻,还有追逐梦想的机会,他不想张敏再被束缚住。
“爸,我知道。”张敏回道,她的眼神有少许黯淡。
唯一梦想是成为军人或者治安员,现在,年龄过了,将成为终身的遗憾。
这话,她只能埋藏在心里。
张德才点点头,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妻子,哀伤道:“如果,你妈要是能醒过来,那该有多好,可惜,哎!”
“腿能再生已是奇迹,我又奢望……”他自嘲道:“真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呵呵!”
“可我还是奢望她能醒过来。”拉着妻子的手,张德才自责道:“只要你妈能醒过来,我可以不要这双腿。”
“六年前,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女,六年后,奇迹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你妈的身上?”
“呜呜……”
眼泪溢出眼眶,他趴在床边,已经泣不成声。
张敏想安慰,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流着眼泪,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也希望,在母亲身上多出现个奇迹。
会有吗?
直到某一刻……
孙梨花的眼皮微不可查地动了下。
同时,那只被张德才握在手心的手,中指也轻微地动了动。
趴在床边暗自神伤的张德才猛然抬头,目光紧盯着床上的妻子,问道:“敏敏,看见了吗?你妈,她的手指动了。”
“我看看。”张敏上前两步,握着孙梨花的手,认真观察半分钟后,失望地放下。
“嗯。”
不想让张德才再伤心,张敏只能撒谎。
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奇迹,奇迹果然出现了,哈哈哈!”得到女儿的肯定,张德才开怀大笑。
自从家遭变故以来,今天是他最开心最激动日子。
自己双腿好了,妻子也有醒转的迹象,往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敏敏,有酒没,爸今天高兴,想喝两杯。”
微微蹙眉,随即展开,张敏笑道:“有,今天高兴,我不拦着你。”
“哈哈哈!好,好,哈哈哈!”张德才大笑着,转着轮椅去往厨房。
张敏快两步跟上。
“不……许……”
两人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道极为虚弱有气无力的声音。
即将离开的两人,身体同时一颤,哪里还顾得上吃饭这档子事,赶紧转身回到床前。
此时,孙梨花已经睁开双眼。
“老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今天真是大好日子。”张德才拉着孙梨花的手,激动兴奋道。
“妈。”张敏轻唤了一声。
缓了缓神,孙梨花细声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她的目光看向张德才身下的轮椅,眼中闪过哀伤,道:“你的腿……”
没有再说下去,在她昏迷前,看见有人硬生生折断张德才的双腿,如今,见他坐在轮椅上,孙梨花心里有答案。
她又把目光看向张敏,见她身上穿着帝豪酒店标识的小西装,胸牌上印着餐饮主管的字样,孙梨花脸上露出痛惜之色,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心里清楚,女儿为了照顾父母,并没有去上学。
“六年。”张德才埋怨道:“以前让你多休息别那么累,总是不听,现在呢,一睡就是六年,怎么叫也叫不醒。”
“你倒是睡得安逸,六年,苦的是敏敏这丫头。”
六年时间,张敏的辛苦,张德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自从妻子被打伤卧床不起,自己双腿截肢后,这个家的担子全落在女儿一人身上。
虽然有二十万赔偿金,但除去孙梨花和张德才的手术费用后,只剩下八万不到。
前面四年,为了给孙梨花买药,为了家里的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用品,就算是精打细算后,用完张敏那微薄的工资和剩余的赔偿金,还向亲戚借了钱,才能勉强维持着基本生活。
直到近两年,张敏职位得到提升,工资上涨,一家三口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较少的起色。
这些事情,张德才全记在心里,直到今天妻子醒来,他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照顾父母,本来就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张敏擦掉眼角的泪花,露出开心激动的笑容,道:“全是我该做的,没有什么幸苦不幸苦的说法。”
父母养小,子女养老。
为了父母,再苦再累都值得。
唉!
孙梨花心中叹气,因为自己,不仅拖累整个家,而且还耽误了张敏的未来前途,更是浪费了女儿六年青春,她心里感觉亏欠女儿太多。
“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孙梨花自责道。
让女儿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做为父母,是失败的。
张敏摇头道:“爸妈,这并不是你们的错。”
“要怪的话,也是女儿的错,要不是因为我,爸的腿不会截肢,妈也不会成植物人,卧床六年。”
“是女儿不好,给你们惹来麻烦,如果当时……”
同村的恶霸王福利向张敏提亲,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于是,邀约一些社会渣渣想要强娶。
也就是那一晚,张德才双腿被废,孙梨花卧床六年。
张敏没说,六年来她心里也在自责,若是当时的自己没有拒绝,父母不会被牵连受苦受难。
“当时什么?”张德才怒喝道:“别说当时,就算放到现在,哪怕真被打死,我照样不会同意。”
“就那样的渣渣,社会的败类,做那畜生不如的岳父,嫌丢人。”
“吼什么吼,比嗓门大吗?”孙梨花横了眼张德才。
声音轻柔也不大,却莫名有股威慑力,张德才立马噤声闭嘴。
看得出来,他妻管严的毛病是没得治了。
对丈夫的反应,孙梨花很满意,她露出慈爱的笑容,对张敏柔声道:“敏敏,你爸说的没错,嫁人千万莫要将就,选对人幸福一生,选错人就是人间地狱,追悔莫及,婚姻不是儿戏,宁缺毋滥。”
“记住,花言巧语莫要听,心里要清楚,能对你花言巧语的男人,换个地方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别的女人。
油嘴滑舌的男人不要选,满嘴跑火车,一点不靠谱。
激情与浪漫,是年轻人的最爱,可婚姻只是最普通平凡简单的生活,当激情浪漫退去,回归到朴素的一日三餐油盐酱醋时,一旦没有双向奔赴,没有共同经营的基础,婚姻必会走向破裂,哪怕以前再如何激情浪漫都没用。
老实人也不完全那么可靠,很多渣渣善于伪装自己,看不穿真假就会吃亏受骗。
唯有人品素养与生俱来,跟家庭教育息息相关,人品素养过关,将来必定是位好丈夫好父亲,一家人相处也会和和睦睦。
建立关系的基础是坦诚,维持关系的是沟通,如果,一段婚姻不够坦诚,没有沟通,最后必定以失败告终。”
“敏敏呀!”孙梨花语重心长道:“最浪漫的事是陪伴;最浪漫的话,不是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誓言,而是你若不弃我必相依;最好听的话,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我在。”
“爸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未来能有个好归宿,幸福、健康、平安就行。”
“不会说话就别说。”张德才不满道。
自己好了,老婆醒了,本来是大好事,可孙梨花说这些话,他感觉怪怪的,莫名有股伤感,就像,就像是在交待遗言样,心里十分不舒服。
“不爱听……”孙梨花张口就要发怒,想到张德才的双腿,语气柔和下来:“行,不说话总行了吧,看把你能耐的。”
可望着张德才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好。
“对,对,你说的都对,可以吧!”张德才咕哝一句,把头偏向一边。
屋内陷入沉默。
母亲没醒时,父亲总是暗自伤心。
现在,母亲刚醒过来就要掐,偏偏,父亲还是妻管严,掐也掐不赢。
张敏表示无奈,只能开口打破沉默:“爸妈,要不,先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听儿女的。”张德才瞪了孙梨花一眼,刷的一下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他的动作,直接惊呆了张敏和孙梨花。
张敏吃惊的是,不久前,父亲站起来都费劲,现在竟然健步如飞。
孙梨花吃惊的是,丈夫的腿不是截肢了吗?
走了几步后,张德才自己也愣住了:“能走了?”
他还以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理,长时间做康复运动才能恢复如常,没想到,恢复的如此之快。
“好你个张德才。”张德才话音刚落,孙梨花的怒声响起。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张德才身前,以迅雷之势,轻车熟路地伸手抓住男人的耳朵,拖着他就往外面走。
“跟我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德才只是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没想到引起老婆的怒意,他脑袋有些懵。
“哎,哎,老婆,松手,松手,女儿看着呢!”反应过来,张德才护着耳朵,跟在老婆身后离开。
张敏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
母亲的样子,一点不像卧床六年,刚醒的病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莫名其妙被提为餐饮部总经理,父亲双腿奇迹般再生,没希望醒来的母亲醒转过来。
不可能的事情,全给遇上了。
“总感觉不真实,也好像忘了什么。”
喃喃自语一句,突然想起什么,张敏回过神来,提着一双拖鞋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