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来找席庆峰,说:“你果然说对了,他就是骗小孩。”
然后把自己在表叔那边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席庆峰目瞪口呆,说:“这么干,你傻啊?大亏已经吃了,师傅没了,还结了个仇家。
你师父的徒弟徒孙遍及虔康、广州、佛山、武汉,即便出去打工,你肯定也离不开这门手艺,离不开做木匠的老乡群体,跟他闹翻了百害无一利啊。”
因为前面被席庆峰说对了,所以现在三舅觉得席庆峰说话挺有道理的。
席凯这个就是这样,有时候很聪明,但常常又容易被情绪绑架。
现在他已经后悔对师傅说的那些话了,便问:“都已经这样了,不该说的也已经说了,那怎么办?
要不我去向他道个歉,把这三斗米也送回还给他?”
席庆峰说道:“别,道歉是要的,但就这么去道歉,你也没啥威风了,他还会看不起你,我去给你圆一圆。”
说完席庆峰去找了表叔说道:“表叔,现在政策开放了,外面是年轻人的世界了,凯子是个脑子活络的小伙子,将来必定会有出息。
你这么干,才省了几斗米,却少了一个将来能让你脸上有光的徒弟,多结了个仇家。
以后他发达了,你又老了,那还能有你好过?”
表叔本看不起席庆峰这种二流子,他说的话没什么分量。
只是目前他确实有些后悔自己前面的做法,而席庆峰的话语正中他下怀!
凯子这小子是他自己都看中的人,以后准能发达,自己不该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便说:“你这话说得是,当时我只是开个玩笑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直接就跑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席庆峰便说:“这好办,我去招他回来,你重新给他添点东西,表示一下。”
表叔说:“行,那我再给他十斗米,外加一套干木匠活的家伙事!”
席庆峰把三舅领着去给表叔斟茶道歉,依旧喊他师傅。
表叔笑着说:“你这孩子,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说着抬出那十斗米,外加那一套干木匠活的家伙事。
席庆峰乘机说:“你看,你师傅多看重你啊,这一套家伙事,上面还有你师傅的字号,比什么都顶用。”
虽然是旧了一点。
表叔也说道:“听说你要出门去了,以后少不了要靠这门手艺吃饭,这些家伙事你用得上。”
这师徒二人就这么合好了。
许多年之后,在武汉领导虔康家具人对峙地头蛇“世容”帮的时候,三舅才知道,这次跟师傅合好,那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在讨饭的时候常常悔恨当初不该为了几斗米跟师傅闹掰了。
大年初二,大外公在古宅庭院的厅堂举行家族聚会,许多亲戚都来了。
席庆峰做为长房的儿子,自然也有一个席位。
不过因为席庆峰先前的作风问题,大家对他一直避而远之,不愿意搭理他,只是因为是大年初二,才没表现得明显。
不过席庆峰也不在意这些,他更关注的是另两个人,就是席三妹和她老公陆医师。
见到他们两人站在树下聊天,席庆峰走过去,下意识就喊了一句:“妈!”
三妹和陆医师,愕然看着他。
席庆峰继续喊:“妈呀!这天气也太冷了。”
三妹回应说:“额,是啊!天气挺冷的,大哥你也不多穿点衣服。”
别人对席庆峰的态度都是鄙视,三妹和陆医师则更有涵养一些,对这个大哥更多地是怒其不争。
席庆峰又问:“你家雨木最近还好吗?”
三妹回复说:“还好!”
席庆峰又说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要……加强营养。”
三妹惊道:“你也知道他聪明啊?以前我还没觉得他聪明,不过最近吧,总感觉他挺贼的。”
这时候同村的梁子过来了,畏畏缩缩地说:“我是来找你家四妹的。”
席庆峰道:“找我四妹也不用这么猥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之间谈恋爱不用躲躲藏藏的。”
梁子家很穷,不过席四妹身体有些残疾。
大家都知道梁子不是真心喜欢四妹的,他只是想通过四妹融入大队书记的家族,改变贫贱的命运。
就当时而言,大外公就是他见过的最牛的人了。
不过对于四妹而言,能跟上梁子这样健全的人,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真心真意”这种不实在的东西呢?
梁子嘴上说找四妹,而实际上却一直跟在陆医师和三妹身旁。
三妹是大队里的会计,陆医师年纪轻轻就是大队卫生所的所长。
虽然整个卫生所也才三个人。
这两个人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人,而且也是深得大外公信任的人。
梁子跟着在他们身边,总想说些什么,却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无非是想看看这些混得好的人有没有什么好路子可以带一带自己。
不过,席三妹当会计是因为大外公是大队书记,而在梁子娶四妹以前,大外公基本不会给他做什么安排。
陆医师这边的路子显然需要点文化素养,不太适合他。
席庆峰和陆医师聊起自己要和老三席凯去广东打工的事情。
梁子在旁边听着,便想到自己在家乡这边也找不到什么路子,不如跟着席庆峰和凯子去外面闯一闯。
就算最后没闯出什么名堂,也能更加融入席氏这个家族。
等回来,老爷子一定会对席凯有所安排,自己以后跟着席凯混,总有机会出头。
实际上他一直自认比席家的所有人都聪明,除老爷子以外。
只是一直获得不了机会。
在那个年代,连拜师都要门路,像梁子这样的,没人收,而凯子能拜方圆二十里最顶尖的木匠为师。
他哥哥席老二,则拜师了方圆二十里最顶尖的裁缝大师。
弟弟席老五,学了开拖拉机。
别小看这三门技术,在那个年代的乡下,可是非常吃香的。
还有个弟弟老六,名叫席鹿鸣,从小聪明,学业比较好,是唯一老爷子认为可以往读书那条路走的儿子。
梁子打定主意,便央求席庆峰带他也一起出门。
席庆峰自然也不拒绝,多一个人在外面多个照应。
大年初六,按本地木匠行的规矩,要出门务工的都在这一天给师傅拜年,而后初八出门。
一则是木匠师傅要在初六炫耀自己的桃李成就,二则是师兄弟们也会在这天聚在一起相互攀扯关系,以期待出门在外彼此照应。
而那些想出门而没有出过门的,也会在这天来给师傅拜年,主要是看看有没有哪个师兄愿意带自己出去闯。
那个年代的匠人,出门之后师兄弟就是最亲密的纽带。
这天凯子坐在末座,听着其他师兄们怎么吹牛。
但多年以后,他却是表叔最得意的弟子。
而也正是凭借师兄弟们的吹捧,他也才得以在武汉成为虔康籍木匠当中的领袖,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