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川蜀都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里的人遇事喜欢围观吃瓜，假若有个人在路当间抬头望天，一动不动，不消一刻钟，准能围上一堆人抬头瞎打望。
当然了，随着生活节奏加快，近些年来城里头已鲜有发生，可偏远乡下仍是如此。管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认得认不得，只要打架拌嘴一开始，不用几分钟就会聚上十数人围观，指点议论。
眼底下展辕和他三叔闹起来，自然也不例外，刚开始吵的时候已有人站远处看戏了，此时展辕暴起一脚，展子恒一闹，顿时惹来不少年老之人的围观。
有说展辕不该对长辈动手的，有说可能是长辈为老不尊，惹得展辕大发雷霆之类，总之一堆的奇谈怪论，说啥的都有。
季颖躲在门后听热闹，虽然没有听到到底是啥惹得展辕如此暴怒，但稍一转念便想通了一个大概，忍不住也是怒气勃发。
正要开门出去给他撑腰，忽听展辕沉声道：“全都给我闭嘴。”
一个显得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叫道：“哎哟喂，大侄子，十年不见长行市啦，居然敢对你婶子呲牙了。”
展辕的声音更冷：“你是哪块地里冒出来的哪根葱，也来伸手管我展家人闲事？”
出声的人是展辕同村吴七古的老婆，小时候叫他吴婶。
展吴两家其实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平日也很少有什么来往，她年轻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老公又是三代传家的怕老婆，所以十分凶悍刁蛮，最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瞎打听，更喜欢动不动就往自己身上揽事，以显示她与众不同的地位。
在家的时候，展辕对她就十分厌烦，一听到她冒出来瞎出头，说话便也直来直去，绝不留半分情面。
吴婶被展辕伤了一句，顿时怒从心头起，挺胸凸肚地走到展辕面前，高声道：“连你三叔你都敢使脚踹，这么忤逆的东西，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来来来，有本事的就朝我这里也来一脚，让大家瞧瞧，展家小子是个什么东西。”
展辕实在不耐烦和这些不知内情的人理论，尤其是这吴婶，若非顾忌她也上了年纪，吃不起自己的拳脚，非一脚踹出去不可。
但是，有的人就是这样，越让着越不知收敛，老觉得天下之大人人都该让着自己，供着自己，可总会遇到不吃这一套的人。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十分清脆地响起，吴婶本就不好看的脸顿时印上了一个十分秀气的巴掌印。
展辕的手自不能如此，耳光也不是他打的，而是赶出门来扎场子的季颖动的手。只见她杏眼若寒星，粉脸蕴煞气，虽是颜若朝花，却活脱脱地母夜叉的神气，顿时把吴婶给打懵圈了。
吴婶是个悍妇，村里谁人不知？
这会子当场被人打了脸，她若不闹那就不叫做悍妇了，只听得吴婶一声厉吼：“哪来的浪蹄子，竟敢打老娘？”说着抬起蒲扇打手，二话不说就要打回去。
可她哪里知道？
季颖面对展辕的时候，温婉和气，那是因为面对意中人的怂恿和宽容，可一旦对上其他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虎娃，只见她轻轻一抬手捉住了吴婶的腕子，顺势一扭，就把吴婶疼得杀猪一般惨叫起来。警用反关节擒拿术，对上穷凶极恶的持械匪徒，可能会吃亏，但对付这么个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妇人，却是杀鸡用上了宰牛刀，顺势一个趟步，吴婶就被季颖掀翻在地，只听季颖冷笑道：“什么婶子不婶子的，居然敢欺负到我老公头上。”
她这话一出，现场嗡地一声议论开了。
“瞧不出来啊，娇滴滴的小丫头，手底下硬是要得。”
“吴家那泼妇这回踢到铁板上了。”
“展辕这小子倒是好福气，居然能讨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这两口子要是闹起来，一般人可劝不动架。”
……
至于吃了个闷亏的吴婶，此时却不敢再嚣张了。对上展辕，她大可以倚老卖老，蛮不讲理，因为她很清楚，展辕生气归生气，但却不会真的拿他如何。季颖是啥路数她是一点也瞧不出来，只觉得比她年轻的时候更虎，更霸道，更不讲理，上来就扇耳光，丝毫不逞口舌之利，手底下更是厉害，轻轻一下就把自己给掀翻了。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矮三分，吴婶平日里玩的就是这一招，现在好了，终于撞到了对头，她刚要玩蛮不讲理的把戏，对方却先化身成大兵，大嘴巴子先招呼上来。
展辕与季颖相识不长，平日里只是觉得她直爽，心里绝不藏半分想法，但如此凶悍的一面，他却从未见过，一时间心里着实有些不适应。
季颖自不管展辕有什么想法，自顾自走到兀自坐倒在地，仍打算玩泼皮手段的展子恒，笑眯眯地道：“展辕叫你三叔，我也便如此叫你，要不要我把你刚才和我老公商量的事抖出来，让乡亲们评评理啊？”
季颖很美，笑起来十分好看，可这笑容落到展子恒眼里，却感到汗毛直竖，明明浓夏暑热触人，此时此节却仿佛一下子掉到了数九寒天。
她的话则更是厉害了。
乡下人喜欢围观吃瓜，更喜欢听一些家长里短的阴私，反正是看热闹的，谁会怕乱子大？展辕直接动手踹得他三叔犹如滚地葫芦，断乎是有什么让他绝无法忍受的话说出来，围观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就要听季颖说什么。
展子恒哪有胆子让她说出来？这要说出来，走到哪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连句狠话也不敢撂，分开人群，一阵风似的蹽了。
他一走，一众没啥亲戚关系的叔伯见没啥热闹可看，就自己散了，当然，也少不得来跟展辕寒暄几句，也就是有空带媳妇来家玩之类无关痛痒的言语。
展辕略支应了几句，便拉着季颖回身进了院子。
搬了两张椅子在院子里坐了，季颖道：“很无奈，是吗？”
展辕笑了笑：“早习惯了。”
他的笑容瞧上去似乎平静，神情也显得无所谓，但季颖却很清楚，只有在他伤心的时候，才是这样。缓缓将他手握住，带着劝勉之意，低声道：“有我，不是吗？”
展辕：“衣服合身吗？”
“就像量身定做似的。”季颖站起来打了两个转身：“我穿着是不是很好看？”
“你本就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展辕的眼中微有伤憾：“这衣服是我妈妈在世的时候亲手缝的，说是等我将来娶媳妇，就送了给新娘子压装。”
季颖：“那你送不送我？”
“难道我还能往回要？”展辕微微一笑，随即神情有些郑重起来：“颖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季颖心里微微一颤，随即十分欢喜：“你说吧，只要不犯法，我也能做得到。”
“你做得到的。”展辕抬脸望着已有点点星光的天穹：“让我教你一些防身保命的手段，可以吗？”
季颖一愣：“我学得会吗？”
展辕：“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只要想学，肯学，就肯定能的。”
季颖瞧他说得十分笃定，但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可我是警察。”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展辕道：“我们将要面对的人和事，桩桩件件都有凶险，即使你背后是有强大的力量，可你本人，并不比常人厉害多少。”说到这里，展辕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想你身后受封成神，而是好好地活着，你活的越好，你想要保护的人才能更好。”
季颖：“身后不朽，有什么不好？”
“对我来说，十分不好。”展辕道：“你放心吧，修行看上去神秘，其实说到底就是一种独特的修证行愿合一的法门，并不是非得信佛修道才可以。”
听了展辕的解说，季颖忍不住好奇：“你这话倒有意思。”
“这算什么？”展辕道：“我所修鬼道之法，源出道家，但不论佛道，说到底就是一种世界观而已，但这并不意味着唯此无他，无非外行人不知内情，瞎说妄谈而已。想想上午救我们性命的前辈，他们哪一个信这两家的，不也一样不朽？”
季颖：“他们的不朽和你所追求的那个最终的成就，似乎不大一样吧？”
“虽有差别，但也极小。”展辕笑道：“我想如他们一样，只怕还远不够资格呢。放心吧，和你认识已近三年，何时见我乱放空炮的？”
“那倒也是。”季颖点头道：“既然你这么笃定，那我就试试吧，总不能每次都指望你来保护我。现在就开始吗？”
“自然是越快越好了。”展辕瞧了瞧时间，续道：“子时我要唤醒这百里山川的记忆，没有点护身的本事可不成，稍有不慎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凶险。”
季颖倒也干脆，嘴上说试试，心里却已笃定：“那我该怎么做，先学打坐？”
展辕：“修士入门，有拜天、问道、受戒的仪式，在入门之前，还有三年磨心筑基的讲究。你非佛非道，我的修行在某些人眼中也是旁门，咱也就不讲那些弯弯绕了，你已更衣沐浴，可以直接受戒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