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队，我要是把证据交给了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张玉书言语中不无担忧：“这些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维护举报人的人身安全，本就是我们应尽之责。”莫正梁的话听上去中正平和，但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势，话锋忽地一转：“丫头，能告诉我你手中的证据是如何得来的吗？”
证据就是证据，只要对案件有利，难道还要问如何得来？
不用奇怪，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须知取证本身也有合法与非法之说，除了一些极特殊的案件可以不问取证由来以外，取证环节必须合乎法度。如果是用非法的方式取得的证据，即使对案件有利，也只能作为参考线索使用，而不能作为正式的证据提交法庭，否则在质证的环节就能被对方律师驳得体无完肤，法庭也不能采信。
很多看起来原本很明白的民事案件，最终宣判的结果却出人意料，除了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之外，问题一般都出在质证环节，因为提交的证据得来途径非法，法庭不予采信或是直接驳回，从而直接影响到了判决的结果。
那重大刑事案件呢？
如果非法取证，检察院一关都过不去，会被直接打回要求补充侦查。我国的司法原则是疑罪从无，很多人可能不明白啥叫疑罪从无，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人不是先天有罪，即使已经被公安机关逮捕，再重的罪在法院宣判之前都仅仅只是嫌疑人而不是罪犯，立案侦查以后，并不是去搜集证据证明你有罪，而是证明你无罪。
只有证据链完整闭合，已经无法排除犯罪的客观事实，侦查机关才能将之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成为被告，进而由法院量刑宣判并交付执行。
三个环节之中，任何一个环节发现证据不足或取证非法，都会被打回。
千万别嫌麻烦，这是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毕竟国家公器的威信不容亵渎和质疑，所以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必须得到最精心的维护。
对于这些，张玉书只是甫出校门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自不能有多深的理解，对于莫正梁的问题当然不肯实说：“我也是无意中得来的，只是觉得这些人太猖狂了，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莫正梁自然没有深究，在他眼中，即使张玉书提供的证据不合法，也能够在具体侦破的过程中起到关键线索的作用，于是微微一笑以示安抚：“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职业习惯多问一句罢了，没有其他的意思。”
张玉书道：“东西现在不在我身边，等回绵州以后，我再悄悄交给你，怎么样？”
展辕闻言差点骂人，心中暗道：“该死，张玉书怎么能这样？”
季颖此时还没他的本事，讶道：“怎么了？”
“她在撒谎。”展辕解释道：“假如她手里当真藏匿了什么证据，为防被人找到，乡下地方是最方便的掩藏之处。毕竟是山高路险，地广人稀，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一藏，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找到。”
“对啊。”季颖知道展辕的想法以后，道：“如果我是她，也会这么做的。但是撒谎总要有个动机吧，她这样有什么好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展辕叹了口气：“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竟有了利益的计较，至于究竟是什么利益我不得而知，但我严重怀疑她可能出卖了你师父。”
季颖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她出卖了我师父？”
“枉死之人未必无辜。”展辕愤然道：“希望只是我小人之心吧，但看到这一幕，我实在没办法不怀疑。退一步想吧，如果她将证据交给了你师父，或许能博一个优秀市民的荣誉，或许能领到一笔国家给予的奖金，但比起借此要挟某人所能得到的利益，前者就不值一提了。”
季颖心里有些悲凉：“只有死人不会泄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展辕问她：“你师父出事之前，是不是正在查什么人的经济问题？”
“我不知道。”季颖道：“师父调到经侦以后，极少和我说他的工作问题。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不该说就不会说，就算我问也没用的。”
展辕又看了一阵，见莫正梁似乎并未怀疑张玉书的话，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的联系方式以后，就转身离开了。也是巧了，他们见面的地方就是展辕今天带季颖翻过的那座山梁的垭口。
又看了一阵，展辕忽地笑了，道：“颖儿，咱们回去吧，想知道你师父到底在查什么人的话，我想张玉书藏匿的证据还没被人搜走。”
季颖眼前一花，所有场景消散一空，两人仍在斗室之中，端坐蒲团之上，哪里也没去过。正要说话，展辕抬腕看了看表：“走吧，时间不早了，拿到证据咱们连夜赶回市里去。”
“你知道张玉书把东西藏在哪里了？”刚才的场景季颖看得明白，张玉书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来。
展辕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不知道可不代表没有其他人知道。”说着拉着季颖便出了院子，带她摸黑爬到了房后的山梁上。环顾四周，没找到什么特别之处，展辕有些不耐烦起来，在地上跺了一脚：“山神，出来见我！”
季颖差点笑出了声：“你又不是孙大圣。”
“孙大圣是假的。”展辕无所谓地道：“我却是真的，别急。”
过了十几分钟，莫说什么山神，连根鸟毛也没见一根，只余清凉的夜风扫过山梁，平添几分萧瑟。
季颖哈哈大笑：“山神呢，在哪里，我可等着看呢。”虽然她知道展辕素来不说空话，假如他说了有，那八成就真有，但眼前瞧着他吃瘪，即使不好拿心上人开涮，但仍然感到格外有意思。
展辕也有些难为情，有些恼羞成怒，骂道：“祖爷，你个老帮菜，当了四百年的山神当傻了还是咋的？再不出来，信不信我去了半步多一把火就点了你的狗窝？”
一个声音从他头上传来：“兔崽子，造反了吗，竟敢骂你老祖宗？”
人随声至，一个身着明代冠服，三绺长髯垂胸，一下子从天上跳下来。别看他服饰高古，飘逸出尘，一双眸子却透出了一种天真烂漫的神情，站在展辕旁边对着季颖挤眉弄眼，显得十分不协调。
展辕毫不退缩：“什么老祖宗，知道啥叫老祖宗么，跳出来就对我未婚妻挤眉弄眼，咋的，想学唐明皇那个老不修？”
“未婚妻？”这人显得有些意外：“你已经大成了，不对啊，你老子修炼一辈子也只大成而已，你才修炼几年就鬼道大成了？”
季颖在一旁听他缠夹不清，也有些厌了：“你就是山神？”
那人：“怎么，不像吗？”
“那你脑门上怎么不写‘山神’俩字？”季颖道：“别的山神可都这么干。”
那人讶然：“真的？现在兴这个了？”
“潮流，这是潮流。”季颖道：“看你那副老眼昏花的神经病样子，想必是不会懂什么是潮流的。”
那人怪笑道：“域外黄毛鬼子脱光了衣服疯跑也是潮流，你咋不跑一个？”
季颖闻言顿时有些燃了，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展辕给沉默了，只听他道：“颖儿，别跟他一般见识，老不修一个，垃圾话天下无双，你哪里喷得过他？”
“他到底是谁？”季颖走上前去，问展辕道：“你不是叫山神出来吗，怎么冒出来个脑筋有毛病的猥琐男？”
展辕忍俊不禁：“他就是山神，也是我展家四百多年前的老祖宗。就是性格儿惫懒，见谁都会喷几句垃圾话过瘾。”
此人果然如展辕所说，镇守此处灵枢地脉以逾四百年，民间俗称山神的展东明。展东明一听季颖如此评价他，顿时一翻白眼：“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是展辕的未婚妻，那也算得上是咱老展家的百代儿孙了，知道啥叫尊老爱幼不？”
季颖反呛：“如果你真有那么大岁数，知道啥叫为老不尊吗？”
也不怪季颖，实在是他出场以来太没长辈的感觉了，要知道她家四世同堂，从上到下各有规矩，哪一个长者无不是严肃慈祥的风范。展东明倒好，就当他是神仙年华不朽吧，但说话行止没有正形，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长辈挂上钩。
展东明心性如此，改是改不了的，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毫无架子，季颖如此呛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她很有性格，笑道：“为老不尊，哥们正值二十岁的大好年华，哪点老了？真是没眼力。好了，小贼，没事你不来，你来准有事，说吧，找你祖宗我，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了事打算让爷们给你给你擦屁股啊？”
展辕却不着急了：“老实说，你刚才来的这么慢，是不是又瞧上谁家仙女了？”
“滚一边去。”展东明啐了一口，随即苦着脸道：“这不大帝归位了么，刚刚恰好巡视到我的任所，我不得陪着啊？”
“啥玩意，大帝，泰山大帝不是一直在轮回么？”展辕闻言顿时一惊：“怎么，他老人家想开了，终于打算回家了？”
“我又不是他，怎么知道？”展东明上下瞧了眼展辕：“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大帝在人间修行不到十年光景就已证果，此生年龄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再瞧瞧你，现在连大成境界都还没有，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后辈？”
“我日。”展辕爆了句粗口：“人家是泰山大帝，黄泉之主，就算在人间轮回，标准的大罗金仙，怎么样也比我这毫无仙家根器的凡人更要精进，哪有你这么比的？”
展东明：“老子望孙成龙不行啊？”
“行行行，你说啥都行得了吧。”展辕道：“其实你老也算是神机妙算，我还真惹了惹不起的人，眼下正兜着屁股追杀我们两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