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和唐步云踏入百草堂时，纵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仅大厅躺满了人，就连走廊也躺满了。
这百草堂是一进的院子，穿过大厅，是个四合院，此刻院子中间有口大锅，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院子里飘满了药材的味道。
说实话，并不好闻。
而我们的四皇子，正站在锅旁费力的搅拌着。
西南角堆了小山一般的石灰，一个身影正在那里忙碌着。
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谁都没有心情开玩笑，若是平常，唐步云肯定要打趣一下他四哥。
此时唐步云也只是快步走到唐茂云身旁，问起了时疫的事情。
“你在这帮忙，可有了解时疫的详细情况？”
“嗯，这个要问绾绾，她一直在渭城帮忙控制时疫，但是人微言轻，并没有得到支持。”唐茂云说着便看向了西南角那个身影，眼里的温柔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子，身系天下，慈悲为怀。
这就是那个说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女子，是他喜欢的人！
唐步云看着一副人家优秀他与荣有焉的样子，一阵恶寒。
啧啧啧，这恋爱的酸臭味！
“霍大夫，您好，我想和您了解一下这次时疫的相关事宜。”唐步云走到正在装石灰的女子身旁问道。
霍绾绾正在将石灰装入篮子之中，装好了以后，在由专人洒满庭院，如果不是人手不够，她还想洒满整个渭城！
猛然听见敬语，还有点吃惊，转头看见一个和唐茂云长相如此相像的人，心里也就有了大概，当即下跪。
“民女参见太子”
唐步云挑了挑眉，很好，让他有点迷惑了，自从知道自家的猪会拱白菜之后，就一直想见见这颗大白菜。
但是现在这个大白菜却拒不承认是老乡！那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两眼泪汪汪！
“平身吧！”
“余数，你去隔壁收拾出来一个屋子，我要听一下霍大夫对时疫的了解程度。”
“是！”
不肖多时，余数就来请人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沈念卿和唐步云也没有闲着，看了几个病患的症状。
染了时疫的人，先是浑身无力，发热，大多数人会在一天之后开始出现咳嗽，喉咙肿痛，呼吸困难，七天开始咳血，面部紫绀。
此时躺在院子里的人，大约是知道自己的去处，气氛很低沉。
毕竟这么多天了，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前一天还相约时疫过去一起去京城看看的人，第二天早上身子都硬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有心思说笑了。
都在默默的祈祷自己能够好起来。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开始他们看不上霍大夫，认为她只是百草堂的一个打杂的，根本不懂医理，压根不信。
但是当百草堂的大夫一个一个倒下的时候，只有霍大夫还好好的。这才开始对霍大夫刮目相待。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霍绾绾就在百草堂打杂，因为这个时代对女性还是会有一些偏见，自己也没有想在这里闯荡一番事业，只想苟活一世，不负时光，不负自己。
压根霍绾绾就没有强出头的意思。直到，百草堂的大夫一个一个的倒下。
连平时不对付的杂役杜仲都死于时疫，临死前还拉着她的袖子和她道歉，还说自己还没有去过汴凉，还没去过天子脚下，见识世间的繁华，还不想死。
忍不住的是发酸的眼眶，坚强的霍绾绾终于泪奔。
从霍绾绾来到宁远国时，是在一个七岁女孩的身子里，那时候她刚24岁。而现在这具身子也才15岁。
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在百草堂有了短暂的宁静。即使杜仲总是给她使绊子，她也从未真的生气。
毕竟杜仲还是个13岁的孩子，而霍绾绾的真实年纪都可以当他妈妈了，自然也没有和他计较过。
时疫刚爆发的时候，霍绾绾一开始只当是普通的时疫，并没有格外注意，想的只要自己注意消毒，注意个人防护，等到朝廷开始插手，很快就能过去的。
结果，这个县令反应慢的让人生恨！直到每天死亡四五十人，城中随处可闻的哭声，才将县令惊醒，立即上报朝廷。
在等朝廷支援的时候，霍绾绾终于开始试着让百草堂的人进行防护的时候已经晚了，先是坐堂大夫，接着是账房、义诊大夫、杂役，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
因为一开始大家不相信这个是时疫，总觉得是洪水过后，吃了水泡过的食物，是发症。
自然没有想到会传染，也没有做防护。
在洪水退后，霍绾绾就主动带上了面巾，并且连夜给自己赶制了一套外衣，出门一定穿外衣，进门就脱下来，并且每天都要开水煮过，再用火烤干。
因为生活经验在警示着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所以她早就开始进行个人防护。如今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霍绾绾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理会坐在上首的唐步云和沈念卿，先是将篮子里的石灰沿着屋子撒了一遍，这才坐下来。
从霍绾绾进门开始，唐步云就开始看着她，先是不卑不亢的将屋内消毒，这才坐下。双手在膝盖上交叉，低着眼，一副乖巧的样子。
“你且说说你对时疫的了解。”唐步云也不墨迹，如果这个女子真的是四哥的心上人，那以后不可避免的有接触，当下之急是将疫情弄清楚。
“大约一个多月前，自渭城洪水过境以后，就一直有人生病，那时候，百草堂的大夫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再加上可能是吃了泡水的食物，闹肚子，谁也没往时疫方面想，眼看着每天看诊的人越来越多，我这才起了心思。”
说完 ，霍绾绾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到。
“这时候，百草堂的胡掌柜将事情的严重性报告给县令。据县令大人说，当晚他就写了折子递上去。但是我们始终等不来朝廷支援。这一个月，城里的百姓从恐慌到平淡，已经接受朝廷的放弃了。”
说到最后，霍绾绾有点哽咽又有点悲凉。如果不是支援来的太晚，渭城草药不够，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呢！
屋里的气氛有点压抑，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些伤悲。
突然唐步云似乎是抓住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渭城的时疫已经一个多月了？”
“是的，8月24发了水灾，28日就退了。九月6日，掌柜就去了县衙，据县令说当晚，就写了折子去京城。”
“所以我们才抱有很大的希望，那时候渭城的草药已经不多，就去了陈县请求支援，却不曾想，陈县也沦陷了，是啊，我们忘记了陈县在我们上游，我们发水灾，他们也逃脱不了。”
坐在霍绾绾对面的沈念卿看着对面女子的眼睛逐渐蒙上迷雾，变的水汪汪，却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们又去了灵州府城，上城府，谁知道我们连城门都没有进去。上城府怕我们将时疫传进去，竟然拒绝我们进入，也不给我们草药。待我们回到渭城时，许多人拖着病体也要走，他们说，就算是死，也要回家，死在家人身边。”
“我们没有理由阻拦，也拦不住！”
霍绾绾声音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要不是雾蒙蒙的眼睛出卖了她，大家都觉得她不是渭城的大夫，不是时疫的逆行者。
她也曾抱有幻想，觉得朝廷不会不管一州十几万人口，但却被现实狠狠打脸，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不报任何希望，不将希望寄予任何人。
沈念卿觉得眼眶发涩，心口堵的上不来气。
说好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