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傲慢与偏见
2006年5月1日 周一
月考的成绩公布了，褚黎黎从班级第38名，年级第60名；进步到了班级第33名，年级第51名。而方怀的成绩从班级第3名，年级第3名；退步到了班级第11名，年级第18名。
这个成绩公布的时候，引起了全班短暂的骚动。方怀从高一到现在稳坐年级前三名宝座的神话在今天被打破。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后。方怀被班主任章珺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六班的数学老师钱亮，见到进来的方怀，他一贯严肃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容，“方怀这次不错，竞赛拿了第四名，虽然没有奖杯，但是不要紧，这是很值得骄傲的成绩了。”
方怀腼腆一笑，这个成绩似乎除了钱亮老师，其他人都不太满意。
章珺苦笑道，“第四名，学校是不会有任何表示的，没有奖杯就与其他名次性质一样，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你呀！太计较！我下班了，走了。”钱亮收拾好办公桌，提着公文包，便出去了。
“好，钱老回见。”章珺说。
方怀礼貌的鞠躬，目送钱亮出了门，跟他说，“钱老师，再见。”
“明天见。”钱亮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他最喜欢的老师，就是钱亮老师。
这个学校，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大多数人心里的那杆秤都是偏的。只有钱亮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有教无类，高风亮节。他虽严格，却对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从不收礼，从不因家境而异差别化对待学生。永远一件白衬衫配藏青色西裤清爽示人。他念旧，公文包已经用到磨皮了还在背。他深受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全因他独特的人格魅力所致。
“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留下来吗？”章珺转过头问身后的方怀。
方怀点点头，收到今天的考试排名，他大概猜到章珺会找自己谈话，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预设。
“你这次比赛发挥失常没有拿奖，而且这次月考的成绩也下降了十几名。老师想听听你怎么说。”她没有看方怀，而是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
“章老师，这次的比赛是全省级别的，高手很多。我已经尽力了，第四名是我可能取得的最好的成绩了。”他解释道。
“那这次月考的成绩退步这么多，你又要怎么解释？你这次大学保送名额就没有了！”说句话的时候章珺似乎有些心虚，说完顿了顿，瞄了一眼方怀的反应。
“你要知道，你不努力自然有别的同学从后面挤上来，名额只有三个，你不要心里有其他什么想法，不是说你以往成绩好，名额就一定是你的。”她继续说道。
这次的成绩，让他与保送名额失之交臂。这是方怀始料未及的，不过他本身对保送并不在意。凭他的实力用不上保送加持。
“章老师，保送名额给其他同学，我接受。只是这次月考的成绩，我语文只有六十分，我正想找您调阅一下试卷，看一下是什么原因。”方怀面不改色，直视着章珺。
她眼神躲闪，借机岔开了话题，“听闻，你最近跟班上的褚黎黎走的很近。是不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学习呢。”
方怀心中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扯上褚黎黎。他这次考试总体来说发挥的很稳定，其他科目的分数都很正常，唯独语文，分数奇低，这让他很费解。
“你先回答老师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跟女同学关系走太近了，所以影响了学习。”
“没有，没有影响学习，章老师。”方怀极力反驳。“这次考试，我其他科目分数都很正常…”
“就语文成绩不正常？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语文分数低！”章珺刻意抬高了语调。
她说着从一沓试卷中翻出写有方怀名字的卷子。将作文题那一面摊开来摆放在方怀面前。只见作文的得分区域，用红色的水笔写着一个大大的「0」字。
她说到，“这次作文的题目我记得是《我正十七岁》，是让你通过对学习、生活和成长的理解来构思作文；你写的是什么？离题了！你自己看看…”说完重重的敲了两下桌子。
方怀双目扫过作文，其中一段文字这样写到：「十七岁，我正处在我人生中最好的年纪，我想尝这世上最甜的巧克力、想爱这世上最干净的女孩、想成长为别人最望成莫及的模样……. 我也许狂傲，也许放肆，但是这世界的一切都阻挡不了我身披的光芒。断垣上的花、墙缝中的草和你回眸时的笑，都是我最想收集的这世间的美好，它们编织成一幅理想中的画，见证我璀璨的十七岁，正朝着……」
他不觉得这篇作文哪里有问题，可是章珺容极力揪着这个点，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老师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看在你成绩一直拔尖的份上，也一直宽厚待你。但是你现在不学好，学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早恋。这事已经有家长跟我反应了，你还敢把这些…写进作文，你以为你这些心思老师看不懂吗，你是在考验老师的底线！你这样自毁前程，怎么对的起供你上学的父母。”
章珺的话仿佛往方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扎了一刀，将他伤了个措手不及。
她收起了以往的和蔼，用犀利的言语将他的伤口踩在地上蹂躏。
“褚黎黎不是你可以追的女生。她家里是什么样的条件，你见过吗？光是一架钢琴就三十几万。老师不是说你们之间家境悬殊就一定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你的这种好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甚至会影响到彼此的前途。褚妈妈找老师谈过，他们家以后是要送褚黎黎出国上学的，将来往艺术家的方向去培养。你的将来当然也是不可限量，但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爱情不应该这么自私的，你如果真心喜欢一个女孩，那你应该为对方的未来考虑，趁早将不该有的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她巧言令色的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踩进泥里，却还要故作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
方怀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名老师说出来的话。
一个人的出身不应该成为他够不够资格去喜欢另一个人的标准，「莫欺少年穷」这句话或者在章珺的字典里是没有的。
“章老师，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他哽咽着问。
“老师当然喜欢过人，老师不是在阻止你喜欢谁不喜欢谁。而是想教导你喜欢一个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任务，你也应该分清主次，现阶段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章老师是不是应该用阅卷的标准，给我的作文打分，而不是带其他目的性。”他一语道破章珺背后的那些利益关系。
章珺深知她小看了眼前这个学生的洞察力。
她换了一种方式，语重心长的说：“老师是想通过这个，纠正你的错误。退一万步讲，你谈恋爱，只要家长不反对，不影响学习成绩，老师也管不着。但是老师得知，褚黎黎她不喜欢你。”
这句话成了压垮方怀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褚黎黎亲口说的吗？”
“对，所以以后你们两个不要再来往了，她也已经同意了，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我只能请你离开六班。”
这是章珺作为班主任的特权，她十分享受这种轻松拿捏学生命运的快感。
方怀突然明白了褚黎黎昨天拒绝的原因。他无力还击章珺的这种偏见，作为学生他没有那样的力量。带着不屑与失望，方怀泪迹未干的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章珺双腿叠加坐着，那双光亮崭新的高跟皮鞋像是她挥舞着的胜利的旗帜。
“对了，我打你爸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你回去跟你爸说，让他抽空来一趟学校。”临走，章珺面无表情的对他说。
这场谈话就这样很不愉快的结束了。
方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这里的路边一个路灯也没有，跟他此时的内心世界一样昏暗。是自尊心作祟也好抑或内心的不甘也罢，章珺的威逼利诱反将他倾向了天秤的另一边。
没有人可以阻止墙缝中的野草向阳而生。他一步步踩在石板路上，两旁许多不知名的杂草，即使已经被人来回踩了无数回，也依然茁壮成长着。
方怀走到离村口不远处，在一间破旧的小卖部门口停了下来。小卖部门头上的瓦斯灯成了这条路上的唯一的光亮，他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没有回家，而是靠在小卖部的另外一面墙上，学着大人的样子点燃。他有时候看父亲就是这样一根接一根的将烟头点燃，然后吞云吐雾，好像烧尽的烟灰就是这世间所有的烦恼。
“你小子，帮你爸买烟，又躲着这抽，要挨打是不是。”小卖部的李大爷寻着烟味，脱了鞋便要来打他。
“叔，叔…我就抽一根。”方怀连忙将烟蒂踩进泥里，提着书包撒腿就跑。
李大爷骂骂咧咧的提来一个大灯，照亮他奔跑的方向。
“好好上学，别学坏。”
“知道啦！”
方怀回头迎着灯光露出了他灿烂的笑容。
沿着这条并不规整的小路，往前三百米便是方怀的家，路边一块残破生锈的牌子上写着「方家村」。
这里位于宣市的城西，与城东市区隔河相望。河已经干枯，里面满是黄沙和水洼，河岸两旁长满了杂草，一眼望去似乎望不到尽头。
也曾有私人开发商尝试过开发这片区域，他们将周边许多的棚户拆迁安置到了更远的地方。方怀家还没有等到拆迁，这件事情就戛然而止了。
开发商在这里建的房子没建几层就塌方了，后来发现这一片的土地，地质松软，不适合造高楼大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市政规划时没有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后来工程搁置，方家村就这样破败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这里几乎成了无人区，被世人遗忘、抛弃。没有像样的马路和路灯，只有一条人工用砖头和石板堆砌出来的小路。路的中间一段下面是断层，底下看上去有两三层楼那么深，那是荒废的地基。居民用铁板在上面铺了路，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渐渐遗忘了底下的废墟。如果晚上不仔细看，时有踏空的风险。底下虽布满钢筋水泥，但偶尔也会有植被生长，开出一些不知名鲜艳的野花，野猫野狗最爱到底下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