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染
有那么一个男人。
有那么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他该死，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无数个日夜，在夜深人静时，他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越烧越烈的仇恨。
时间不能治愈所有伤痛，柯三的伤好了，小四的伤也好了。
但父母的，哥哥的，再也好不了了。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唾弃那个在隧道中拼命逃跑的哥哥。
柯三不原谅他。
大人拿自己的年龄来安慰自己。
但柯三总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只要小四还在，自己就没有资格哭泣，逃跑。
自己是哥哥，这个称呼代表着责任，它应该立于年龄之前而非之后。
那个人魔的名字和脸，刻在了柯三的心脏之上。
年龄的增加不能使他模糊，消失。反而会随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成长，逐渐变得更加清晰。
可时间一分一秒，一天一年的过去。
柯三觉得自己要疯了，日积月累的忍受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在等待。
有时候他会被梦中的阴影惊醒，醒来的时候便狠命的捶打自己的胸口，他分不清自己是被什么吓醒的，但理智告诉他，什么也不能吓倒他。
但柯三也无时不在祈求着。
他想：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就好了。
我会抓住那片刻的机会。
这次，我绝不逃跑。
……
眼前的一切如同沉入水底，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再一次深深被他看在眼底。
他们的动作被放慢了。
海量的信息涌入大脑。
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严阵以待，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包围了每一个细胞，恐怖的能量正在酝酿。
眼睛里的世界再一次蒙上了铅灰。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大哥的身影悄然出现，他依旧穿着七年前那身破烂的衣装。挂在脖子上的耳机线断裂，金属丝与血肉纠缠在一起。
鲜血自那张没有皮肤，没有耳朵，没有眼睛，没有毛发的脸上流淌，一路流淌到了柯三的手中。
柯三蓦地感受到了一股悲凉。
那血液，粘稠，冰凉，没有生命。
柯正华张开了没有嘴唇的嘴巴，牙齿一合一开之际，柯三听到了一声好像从幽深隧道中传出的怒吼声……
声音指引着他，做出选择……
小四忽然觉得眼前的哥哥变得极其陌生，尽管他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在她的感官里，好像自己的哥哥眨眼间消失了。
小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她的哥哥，神情逐渐扭曲，青筋暴起，变得怒不可遏。
仅仅只是站起，移动，挥舞手臂，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发出了骨骼与韧带摩擦的“咯咯”声。
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倾注了强大的力量。
旁边几个同学看到了柯三的举动，却无一人吱声，他们都被柯三恐怖的气场震慑到了。仿佛眼前之人是一个嗜杀成性的魔鬼。
而这个魔鬼一把夺过了对面曹可欣的拐杖，双手用力，钢制的空心支撑便被柯三硬生生掰断。断裂的刃口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这个腿脚不灵便的女学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直不离手的拐杖便已经被夺走。
五根手指甚至不能拦住他一秒。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锋利的断口强行噎了回去。
“有手机的同学打下120，王师傅好像心脏病犯了。”
“不用，我已经好了，不要打120。”
“别开玩笑了，我们回去晚点没事的，身体要紧！”
“我说了，不用！”
王师傅一把推开好心的李老师，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神色复杂的压下焦虑，喉咙蠕动，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
却猛然察觉到了什么。
一种刻在基因里的警惕使他放弃了接下来所有的念头，全身肌肉绷紧，接着回头看向了正缓缓走来的男人。
眼前忽然飘过一抹灰色。
王蕴不可思议的捂了捂刚刚被注射剂扎过的心脏，喃喃自语：“我明明注射过K型药剂了，不可能这么快发作的。这铅尘，是哪来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四肢，甚至就连脸也要找个镜子照一照，他猛然抓住错愕的李老师。
李老师痛呼一声，惊恐的发现王蕴抓向自己的位置正渗着鲜血，他似乎把指甲刺进了自己的肉里！
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个刚刚才被他认定为是无害，善良，可怜的男同学，此时居然提着一截一米多长的钢刺朝自己走来！
“你要做什么？柯三？回座位上去！”
但身旁更近的危险迫使他扭头，只见王蕴面目狰狞的问道：“我是人对吧？我还是人对吧？”
他松开李老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有讨好，有期待，有畏惧，更有不惧危险的凶恶。
他狠命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用手将嘴巴裂开一个夸张的笑容，咆哮道：“我是人，我是人！你仔细看看！看清楚了！我是人！”
李高峰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遭遇这种事情，教师的威严无法让这个学生后退半步，眼前王师傅更是如疯子一般呐喊着不知所云的话语。
他想要逃跑，想要离开。脑子一度陷入了泥泞，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知道顺应着回答道，是人，是人，你是人。
而王蕴似乎得到了答案，变得极度开心，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李老师的肩膀，全然不顾李老师痛苦的面容。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摇散架了！
这个看起来干瘦的小老头，居然有着这种力量。
“不对？不对！”王蕴没有高兴多久，他又变得激动，拼命的在自己眼前呼扇，接着惊恐的道：“不对，为什么铅尘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多了？”
“我不知道”李老师受到了惊吓，瞅准时机，手脚并用的逃下了车。
“这铅尘是哪里来的啊”王蕴恨的仰天长啸：“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人啊！”
“怪物？”
“是感染者！柯三被感染了？”
“哥哥，你怎么了？”
“柯肆，你哥是人魔！”高文璐大喊，同时将一块完整的石头砸向了玻璃。
“打电话！110不对！叫特殊收容所！”
“别过来，滚开！”有人一把推倒柯肆。
“走，柯肆，快走！”刘大同拉扯起呆若木鸡，只知道不停重复哥哥二字的柯肆，试图从破损的车窗一跃而下。
恍惚间，王蕴听到了身后的惊呼，他张着嘴，摇晃着脑袋，木讷的扭头看向了身后。
耳朵却被一击贯穿。钢刺深深插入仪表盘。火花四溅。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
黑色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开始蔓延，一点一点吞噬着这个人类，大量的陌生铅尘在他周围飞舞，车厢里混乱不堪，不时有学生敲碎玻璃，大叫着逃离，全然顾不上被玻璃划开的身体。
“我是人类，你是个什么？你是人魔！”王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苦，他脸上开心的神色刚刚浮起又落下。眼前凭空多了一道铅尘，一道熟悉的铅尘，上面闪烁着异样的辉光。
“杨鑫，你是杨鑫！”柯三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的魔鬼，炽热的鼻息烧灼空气。他的语气完全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
“铮铮。”
柯三的手轻轻一扭，在一阵难听的钢铁摩擦声中拔出钢刺。
而王蕴在听到这两个字后顿时翻起了白眼。他浑身颤抖，灰色的病毒如浪涛般一遍遍从内部冲击着王蕴的皮肤，它们似乎想要从皮囊中冲出来。
尚有一丝神智的王蕴颤颤巍巍的从口袋中掏出两根注射剂，旋开盖子，就要一气扎入心脏。
他的眼神中还有希冀，灰色的铅尘病毒越来越浓厚，逐渐从灰转黑，但还有机会。他在心中急切的喊道：还有机会，快点，再快点！
他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但两根注射剂尚在半空之中便被钢刺截断，砰的一声，钢刺从一端穿过，代替了这两根注射剂，狠狠的扎透了王蕴的心脏。
破损的心脏中流淌出了黑色的血液。
一切只在刹那之间，他的希冀尚未转换成绝望，愤怒，便被黑色吞没……
空气中陡然出现了另一股铅尘，它闪烁着辉光，从四面八方出现。
金属，塑料，木头……所有没有生命的材质都开始层层剥落，阳光在片刻之后穿过马蜂窝似的车顶，照射在两个怪物身上。
却怎么也照不亮他们。
王蕴或者该说他是杨鑫？
他的声音逐渐变成了柯三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狂怒且不加任何修饰的声音夹杂着恶毒的诅咒出现在世界之上。可那声音越来越小。
一只拳头狠狠的锤向柯三的面门。
而那个手中钢刺节节寸断的怪物柯三，从喉咙中喷吐而出的吼叫压过了一切。
他扔掉手中无用的钢刺，黑色触手凝聚出一把纯黑的战刀“杨鑫！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他吐出带血的牙齿，嘶吼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