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仇者的正义
白浩天站起身来，伸了伸腿，颇为自然地倒退几步，换了个站位。
如果此时，有人从站台上往隧道里看，只会看见白浩天的背影，袁溪则处于视角的盲区。
“角色？当然是塑灵人该有的角色。”似乎是因为说了太久的话，白浩天打了个哈欠，继续道“我说你这么一惊一乍，一点都不镇定稳重的性格，是怎么被选上的？沙门的招生门槛一直就这么低吗？”
不理会袁溪因愠怒而陡然红涨的脸，白浩天一挥手，将袁溪的“灵光一决”掐灭，嘀咕了一句“晃的人眼睛疼”，接着说道：“匡扶人灵，弘道养正。刚才我听你重复了这一句塑灵心法，但你师傅可曾教你，弘什么道，养什么正？”
“当然是弘扬天道，伸张正义。”袁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嗬，口气不小。”白浩天听罢，不禁一哂。“好，那么你先听我讲完这个男人的事情，然后，请你做个解答，作为复仇者，他该如何用仇恨满足心中的正义。”
莫名其妙，袁溪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进入了一个考场，而考官就是面前这个令人讨厌的白浩天，只听白浩天以念题一般的冰冷口气继续开始了讲述：
“拿了支票和现金，唐华离开大厦，去了个小诊所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随后又去银行兑换了支票。接下来的三天，唐华走访了所有对自己有过资助之恩的亲戚和朋友，视恩情的深浅，将大部分的钱以不同的金额送了出去，表达了自己和已逝妹妹的谢意。
接着，唐华回了家，没日没夜、抓紧时间将这些年自己受到的所有欺辱、遭遇的所有恶人，桩桩件件尽数盘点于一个笔记本上。如果在这个世上，他没有能力和这些人有过对等的公平，那么他自信在去往地狱的路上，能和他们打个平手。
作为计划的首要任务，唐华先要替露露完成该有的复仇。接下来，马不停蹄，夺去笔记本上记录在册的所有人活在人世的资格。
时间非常紧迫，唐华必须赶在画室集训结束前实施计划。
监控室内的证据已被毁，唐华无法明确涉事的那几个男孩到底都有谁，但他知道，他们都是正在画室开展考前封闭集训的学生。既然如此，他就可以在一个深夜，潜入画室所在的楼层，拉下该楼层的电闸，破坏消防电铃的报警和联动系统，再撬开画室大门，泼洒随身携带的汽油，燃放一把大火。接着，他会手握利刃，守在楼道里，不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从门口逃出的人。
在大厦物业工作过的唐华，知道怎样从地下车库进入，毫不费力地绕开打盹的夜班保安进入大厦实施计划，也能够在一片混乱之中，从漆黑的楼道中摸黑逃出。
画室复仇完成后，马不停蹄，在依然宝贵的黑暗夜色中，唐华将依次前往笔记本上做好记录的各处地点，或是纵火，或是利刃刺入，一一将仇恨发泄殆尽。
他已经不想顾及这个行动中是不是会有无辜的人受害，愤怒、仇恨已经使他失去了对他人应得的怜悯。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计划正式实施前日，唐华将会再次前往各处蹲点现场做最后一次的踩点确认。
而这个计划正式实施的前一日，就是今天。”停顿了一秒后，白浩天以这样的最后一句话，结束了故事的讲述。
一翻惊心动魄、手笔骇人的复仇计划，使袁溪哑然了片刻，随即问道：“所以……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们没有选择，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如果他真的活着离开这辆地铁，那么今晚还有几十条无辜的生命作为他复仇计划的陪葬品。”顿了顿，白浩天继续说道：“我保证没有动用穷奇之力，小奇只是帮我追踪到了他的痕迹。一切都符合塑灵人的程序。”
“那么那些恶人呢？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不负任何的代价？”不公平，不公平，就是不公平！袁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的愤怒情绪这么容易点燃。
“这不是我们该介入的范围，小孩。即便唐华真的能认清和记得录像带上对露露欺辱的人，即使这个复仇计划里面真的死的只是该受惩罚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们塑灵人也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白浩天坚决地回答道。
“我可不是小孩！”袁溪不满地回道，“匡扶正灵，以保正道。从始至终，你们可有对他一丝一毫的帮助和怜悯，如果无能的你不能修补好唐华的身灵，为什么不帮助他更好的复仇？为什么不帮他伸张正义？”
“无能？”白浩天眉头一皱，“好吧。在刚才我讲的那个故事里，你可曾注意到，唐华在复仇前，拜访了所有对他兄妹俩生前有恩的人，试图用金钱偿还恩情。你又怎么能说我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和怜悯？”
摆了摆手，白浩天打断了试图反驳的袁溪，继续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们自作自息，又可曾又想过，天道虽不偏待人，可也会给穷途末路的人留一条路可走。顺应天道就是正灵，是唐华自绝于此，于他人无关。”
不对劲，这和袁溪理解的塑灵一点也不一样。
在袁溪刚入门时，柏光师兄为她讲过许多塑灵前辈们轰轰烈烈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他们祛邪保正罔顾自身性命，有对抗奸佞小人牺牲于朝堂的忠臣良吏，也有为斩伏恶龙将肉身献祭为灵器的除妖道人。绝不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屈枉正直的道理。
看着袁溪拧巴的样子，叹了口气，白浩天只好继续开口：“看来，作为一个见习，你还没有入门。那么我再给你讲另一个故事吧。
东汉时，有一个叫董黯的人，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幼年丧父，虽家境贫寒，但对母亲十分孝顺。他们家有个邻居叫王寄，有钱有势，但品行不太好。一天，董黯的母亲与王寄的母亲闲谈，王寄的母亲说到了自己儿子不孝的事情，并说十分羡慕董黯的母亲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这番抱怨的话恰好被王寄听到。王寄听后十分愤怒嫉恨董母，等待董黯离家外出时，前去董家辱骂殴打董母。董母从此卧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董黯因此愤怒至极，但念在王寄的母亲已经年老，就暂时隐忍了下来，几年之后，等王母病逝，葬事过后，董黯就杀了王寄，为母报仇，然后向官府自首。结果不仅未受律法的制裁，还因为孝心动人被授予了官职俸禄。
你听到这个故事大概十分开心吧，符合你心目中的正义，对吗？只是个见习的你，对塑灵人的历史又知道多少？
如果认真读过《塑灵录》，你就知道，有些错误甚至要付出血的代价，塑灵人亦是如此。
我的先祖，白家塑灵的先辈们，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栖身朝堂，为了实现他们心目中的正义，更好的惩戒罪恶，保护无辜的人，花了近千年的时间，推动国家确立私人复仇的权力。
终于，他们成功了，他们说服了东汉的一个皇帝颁布了《轻侮法》，《轻侮法》颁布之后，复仇行为刑法从宽，甚至是崇尚。
你认为当时的社会风气应该会因为这部法律为之一新吧！先祖们本也是这样认为，可《轻侮法》施行期间，各地血案数量翻了几倍，断案的署衙从早到晚排满了人，官吏们苦不堪言，很多人钻法律的空子为自己的罪行开脱，田野农舍间，闹事的小民们从私人斗殴，升级为团体械斗；城市里，市井泼皮们，做上了代人复仇的买卖，一时人心惶惶。
人心本来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现在却因那复仇无罪的法律刺激的纷纷要堕入邪路。先祖们十分后悔，这违反了他们匡扶正灵的初衷，而先祖的族人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人间复仇的快意，使灵界的异兽、妖魔们兴奋异常，纷纷出动，饱餐人类因仇恨而撕裂的身灵，力量逐渐强大，甚至有盘踞朝堂的力量，族人们在与之周旋中，多有死伤。
白家当时塑灵先祖们才认识到，如果塑灵人加入了太多自己的主观意愿，从本应该的顺应天道变成了替天行道，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结果。
终于，在先祖们多方协调和苦心设计下，又过了十多年，尚书张敏方才说动了当时的皇帝，废除了《轻侮法》。
惩戒的权力只能是公权力，不能是私权力。这就是塑灵人在历史上用血的代价发现的又一法则。我这样说，你听得懂吗？”
袁溪头脑懵懵的，作为一个小小的见习，暴露学识的不足，真是有够出糗的。《塑灵录》这部塑灵人的史书，门主老头口口声声说是打了8折的“新人价”，但还是要了她小2000块钱，肉疼之下她只在心里不停的骂那老头不愧是个奸商，但也未曾翻过。袁溪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一本和塑灵技法无关的史书罢了。
“那……那些欺负了露露的人就这么算了，没有证据，一个好好地女孩子就这么枉死了？”袁溪不甘地问道，试图从道义上垂死挣扎。
“恶人自有恶人的命数，如果没有影响到天道的平衡，不属于塑灵人要解决的范畴，时间还长，天道循环，自然会有他们该有的结局。”白浩天淡淡回答，身体又向前又迈了一步，似乎想在不经意之间挡住袁溪的视线。
有了答案，冷静下来的袁溪，此时也发现了站台那边突然多出的人影。诧异之下，袁溪将视线刻意偏离白浩天遮挡的身躯，发现那堆人影正向他们移动着，不对，这不是人影，因为，袁溪骇然发现，这些人影是飘在地上的，他们都没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