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留在相府
居高临下的季陌庐，不费力气就看清了她眼中的愤怒。
少女前一刻还处在失重的惊恐中，下一刻对上他的目光，眼中的愤怒恨不得烧了他。
这一刻他觉得她应该是战家的女儿。
小小年纪，眼神仿佛能杀人，偏偏那双好看的杏眼连杀人的眼神都迷人。
他忽然改了主意，伸手把她扯上来。
照花眠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而后狠狠一脚跺在季陌庐脚上——
他雪白的鞋面留下一个小脚印，银云纹被污泥弄乱。
“对不住，踩着大公子了。”
她收脚之前还碾了两下才罢休。
“花眠，你没事吧？”
王九章吓得不轻，好在照花眠没摔下去，这么陡的山石小路若是摔下去，断胳膊断腿都是有可能的。
“这条小路原就有些陡峭，我们打小走惯了不觉得什么。都是我不好，你第一次来不该带你走这条路的。”
王九章十分自责，担心照花眠对相府留下不好的印象。
照花眠却握着她的手，“王姐姐一直扶着我，没有过失。我摔倒是因为大公子抬脚绊了我的膝盖，好在他又把我拉回来了，应该不是故意的，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王九章一愣。
季陌庐抬起脚看了看，雪白鞋面上的污泥格外刺眼，“这就是你的‘不计较’？”
“我也不是故意的。”
照花眠面不改色，一副“老娘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针锋相对，矮个子对上高个子，丝毫不逊色。
这会儿王九章算是看明白了，他俩应该早就认识且结下了梁子，这下坏了，舅舅拿照花眠当女儿，表哥却和她不睦，那舅舅怎么赢得过战大将军？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跟着照花眠来的一众将军府下人。
丰大娘等人原是在不远处候着的，目光一直注意着照花眠这边，见她险些摔下来连忙一拥而上。
“姑娘摔着了吗？要不要请太医？”
丰大娘看了一眼季陌庐，“相府既是这样的待客之道，我们小姐就不便久留了。小姐，咱们回府吧？”
后半句她是看着照花眠说的。
王九章一听回府两个字脑中警钟大作，阻拦道：“这位大娘，您别误会，表哥他不是故意的。舅舅亲自去将军府接人，我和母亲也一直盼着花眠妹妹来，相府上下欢迎之至。若大娘觉得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只管提出，我虽不才，也一定按大娘的要求一一改了。”
相府的小姐何等金尊玉贵，这会儿却温柔地自降身份向她解释，饶是丰大娘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觉得这位王小姐教养真真好，一时不忍说出难听的话。
正僵持着，忽见相府的管家娘子带着丫鬟过来传话，福身道：“老爷和姑太太在前厅设宴，请二位小姐一起去呢。将军府诸位大娘和姑娘也辛苦了一日，我们老爷也设宴招待你们呢，诸位赏脸同我们一道去吃几盏酒才好。”
这管家娘子嘴甜，不但把照花眠和王九章一并当做自家小姐称呼，连跟着照花眠来的仆妇和丫鬟都有招待。
“我都饿了呢，花眠，咱们快去吃饭吧。”
王九章忙拉着照花眠的手往前厅去，唯恐她就这么回将军府了。
丰大娘等人不好再说什么，怕再发生什么意外，连忙跟着照花眠去。
那管家娘子瞧见季陌庐也在，笑道：“老爷好像也派人去找大公子了，说是——请大公子中午自己吃饭吧。”
季陌庐身边跟的小厮镇纸听见前半句正笑，主子去赴宴肯定比平日吃饭的时机久，他就可以多偷一会儿懒了，没想到听到后半句，他的笑容瞬间僵住。
“为什么啊刘妈妈？凭什么我们公子不能去啊？”
镇纸不服气道：“府里有客连老爷和姑太太都亲自作陪，表小姐都去了，凭什么我们大公子反倒不能去？”
刘妈妈尴尬地笑笑，边说边走，“哎呦，这我老婆子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老爷那么说……”
她不知道，季陌庐知道。
老狐狸无非是怕他出现惹着他的宝贝女儿，所以干脆不让他一起用饭，可惜他没料到——
他们在花园已经见过了。
果然，吃饭的时候季陌庐瞧着照花眠脸色不大对，不像之前和王九章一起挑首饰时那么高兴，一问才知道季陌庐险些把照花眠摔下假山的事。
季陌庐脸色一变，唯恐女儿受伤，登时厉声道：“把大公子叫来。”
文官原来也能这么凶啊……
眼看气氛不对，照花眠反倒打起圆场，“没事，我也踩了他一脚，扯平了。我不高兴的是——”
在座三人都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说出心里话。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啊，这么矮怎么打得过大个子？”
照花眠撇撇嘴，一脸泄气。
季玉瑕一愣，下意识看了王九章一眼，母女两个瞬间发笑，王九章差点把筷子抖到她母亲身上，季玉瑕以手掩口以免失礼，还是露出了翘起的嘴角。
某个始作俑者鼓着腮帮子，“不要笑，我是很严肃的。”
季玉痕哭笑不得。
相府的饭桌上从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没承想照花眠一来什么规矩都没了，一向大家闺秀做派的季玉瑕母女都笑得忘了矜持。
规矩是没了，可欢乐得很。
王九章好不容易忍住笑，忙放下筷子在照花眠光洁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还小呢，还会长高的，再过一两年，没准比我还高！”
照花眠近来认识的两个贵女都很高，一个大公主慕容和璧，一个王九章，都比她高大半个头，连战霜也不矮。
再跟战城南兄弟和季陌庐这些高大的男子比，她更加自惭形秽，从来没有这么想长高过。
季玉瑕温声道：“你姐姐说得对，你还小，还能长高呢，且不要着急。平日记得多喝肉汤，若喝得惯呢最好每日晨起喝些牛乳。人参肉桂反倒要少吃，会长不高的……”
“我都听季夫人的。”
照花眠喜欢季夫人，喜欢听她温温柔柔地说这些琐碎，战列英和季玉痕对她也很好，好像只要她喜欢就什么都能买来给她，但这种好和季夫人的好不一样。
季夫人的好有妈妈的味道。
瞧见照花眠望着季夫人那股濡慕之情，季玉痕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往照花眠碗里夹了一块牛乳糕。
他总算赢了战列英一回。
“你说这么多她怕是记不住，花眠，不如留在相府，让你姑姑照料你好不好？”